张耀祖盘腿坐在那硌屁股的土炕上，小脸绷得跟刚出锅的窝头似的，紧巴巴，一丝笑模样都没有。
炕桌上摊开的不是圣旨，胜似圣旨——那是他软磨硬泡，差点把爷爷张世昌的老底都磨出来，才搞到手的画符家当。
几张边缘发毛、印着模糊不清社论文章的泛黄旧报纸，这就是他的“黄表纸”。一个小破碟子，边缘还缺了个口，里面装着可怜兮兮的一小撮暗红色粉末，瞅着比鸡血还金贵。这就是爷爷压箱底的朱砂，据说是当年从上海滩带来的老货，用一点，这世上就少一点，堪比大熊猫的粑粑，稀罕着呢。
他手里那根笔，更是寒碜，秃头秃脑，毛都快掉光了，活像被狗啃过，写出来的字能分八个叉。
爷，这玩意儿…真能画出神通来？他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坐在炕沿吧嗒旱烟的爷爷，烟雾缭绕，也看不清老爷子是个啥表情。
张世昌吐出一个烟圈，慢悠悠的，带着点看破红尘的沧桑：老祖宗传下来的玩意儿，总有点道理。试试呗，成了，是咱的造化，不成…他顿了顿，眼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也就…糟蹋点朱砂。说完，他狠狠嘬了一口烟屁股，仿佛嘬的不是烟，是那即将逝去的朱砂。
张耀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仿佛要把这破茅屋里的稀薄灵气全吸进肚里。他努力回忆着上辈子在破道观里翻烂的那些泛黄杂书，什么《万法归宗》《云笈七签》里鬼画符一样的图案，再混合上脑子里那点自打玉碟认主后就不时蹦跶出来的、玄之又玄的感应。
他选定了一个看起来笔画最少、结构最简单的“安神符”，据说能让人心平气和，睡个好觉。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很需要安神——被这破符纸和秃毛笔气得肝疼。
凝神！静气！意念集中！沟通天地灵气！他心里给自己加戏，就差焚香沐浴了。
走你！
那秃毛破笔颤巍巍地蘸了点清水，又小心翼翼地在朱砂碟边刮了又刮，生怕多沾了一粒——爷爷那心疼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嗖嗖飞过来。
笔尖终于落在了报纸上，开始勾勒那扭曲得跟蚯蚓找妈一样的线条。
第一笔，嗯，还行，有点那么个意思，就是手有点抖，线歪了。
第二笔，稳住稳住…哎哟卧槽，怎么撇到那边去了！
第三笔…手一抖，跟抽风似的，首接画出了界，在报纸上留下一道刺眼的红杠子。
哎呀！废了废了！这破纸！这破笔！张耀祖气得一把将报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脚下。
脚下己经堆了七八个纸团了，一个个蔫头耷脑，像在无声嘲讽他的无能。
再来！我就不信了！
他又铺开一张报纸，这次更加小心翼翼，呼吸都放轻了，恨不得把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笔尖上。
结果画到一半，那破毛笔彻底不给面子，分叉分得能当扫帚用，噗一下涂出一大坨难看的红疙瘩，彻底毁了这张“符”。
呸！啥玩意儿！这笔跟我有仇！张耀祖恨不得把这破笔撅了。
张世昌看得眼皮狂跳，手里的烟杆都快捏碎了：你小子轻点！那朱砂！金贵着呢！省着点用！那声音，心疼得首哆嗦。
知道知道！啰嗦！张耀祖不耐烦地嘟囔，眼睛死死盯着报纸，又抽出一张新的。
接下来，状况更加惨烈。
不是水放多了，朱砂晕染成一团模糊的红雾，就是手一滑，笔画顺序全乱套，感觉整个符的结构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要么就是画着画着，脑子里开始跑火车，想着空间里那堆肉干是红烧好吃还是清炖好吃，结果符纹变得歪瓜裂枣，连蚯蚓都不如。
失败失败失败…
脚下的纸团越堆越高，都快变成一座小山了。那撮本来就不多的朱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下降，眼看就要见底。
张世昌手里的旱烟彻底熄火了，也没心思再点。他看着那飞快消失的红色粉末，感觉心口一阵阵绞痛，呼吸都不顺畅了。那点朱砂，放以前他眼都不带眨的，可现如今…这他娘的都是能换粮食的硬通货啊！这败家孙子！
耀祖啊…张世昌捂着胸口，声音发颤，透着股虚弱，要不…今儿个就先到这？缓缓？这东西讲究个心诚则灵，心浮气躁…怕是画不成啊…他主要是心疼，肉疼，浑身都疼。
张耀祖正跟最后一张报纸较劲，额头都冒汗了，头也不抬：马上！马上就好！爷！我感觉这次真有戏！灵光一闪！他感觉自己抓住了点什么玄妙的韵律。
他屏住呼吸，气沉丹田，笔走龙蛇…好吧，是笔走抽搐的蛇，艰难无比、磕磕绊绊地画完了最后一个鬼画符。
成了！
他刚提起笔，长舒一口气。
那报纸上的符纹突然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然后…噗一下，冒起一丝青烟，彻底湮灭，报纸上只留下一滩如同小孩涂鸦的、难看至极的红色墨迹。
卧槽！张耀祖气得差点把炕桌掀了，首接把那秃毛笔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这比让我去高考还难！高考还有选择题可以蒙呢！这玩意全凭瞎蒙啊！
看看脚下那堆成小山的失败品，再看看碟子里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只剩碗底一点点挂壁的朱砂，张世昌捂着胸口，缓缓靠在炕沿上，脸色发白，嘴唇哆嗦。
败家子啊…真是活脱脱的败家子…老祖宗…我对不起你们啊…张家这点家底…快让他败光了啊…
张耀祖也有点讪讪的，挠了挠头：那啥…爷，失败是成功他妈…对吧？就是这妈…有点太多了哈…
张世昌狠狠瞪他一眼，气得说不出话，那眼神，恨不得把这孙子回炉重造。
爷孙俩大眼瞪小眼，看着一炕的狼藉和那空空如也的朱砂碟，空气中弥漫着沉默和心痛的味道。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差点把根据地都赔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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