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束洁白到刺眼的郁金香和那个沉默的牛皮纸文件袋，被餐厅侍者近乎强硬地留在门口的地上，仿佛两道沈砚修留下的、不容拒绝的烙印。
苏晚盯着它们，如同盯着两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晨光越发明亮，却照不透文件袋里隐藏的内容，也照不亮她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
最终，她还是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某种艰巨的任务，先弯腰抱起了那束巨大的郁金香。花朵娇嫩欲滴，香气清冷，与她这间充满金属和涂料味道的LOFT格格不入。她几乎能想象沈砚修吩咐手下订花时，那副理所当然、不容置疑的冰冷模样。
她面无表情地找来一个最大的水桶，接满水，将整束花粗暴地塞了进去，仿佛那不是价值不菲的鲜花，而是一捆碍事的柴火。白色的花瓣因这粗暴的对待微微颤抖，溅起几滴水珠。
然后，她的目光落回那个牛皮纸文件袋上。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这里面是什么？又一栋房产的钥匙？另一份羞辱性的“礼物”？还是……与他此刻正在经历的风暴有关的东西？
她犹豫了几秒，终究抵不过那份强烈的、不祥的预感，伸出手，捡起了那个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文件袋。
走回工作台前，她撕开了封口。
里面没有钥匙，没有珠宝，只有薄薄的几页纸。
最上面是一份法律文件的复印件。标题是《专利无偿转让协议》。苏晚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让与人——某个她从未听过的海外空壳公司名称，以及受让人——赫然写着她的名字！而转让的专利名称，正是《茧生》模型核心动态结构中所运用的一项极其关键、她原本计划向外购买授权的小型精密传动技术！
签署日期，是在一周前！正是她为了这项技术的授权费用而焦头烂额、几乎要放弃最优方案的时候！
苏晚的呼吸猛地一窒！
她颤抖着手拿起第二页纸。是一份银行转账记录的复印件。汇款方是另一个陌生的离岸公司账户，收款方是那个“让与人”空壳公司，金额正好是当时对方开出的、对她而言堪称天价的专利授权费数额。转账时间，就在专利转让协议签署的前一天。
第三页纸，则是一份简单的打印说明，没有署名，只有冷冰冰的几句话：
**[专利障碍己清除，归属你名下，无需任何费用。相关法律风险及后续维护己由转让方完全剥离并承担。]
“……”
苏晚拿着那三页纸，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性价比更高的替代方案”！原来张老当时突然告诉她“对方公司主动降价且条件优厚”是假的！原来她以为凭借周景明人脉和自己运气才解决的巨大技术难题和资金缺口……竟然是这样被填平的？！
是沈砚修！ 是他早就知道了她的困境，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动用如此复杂隐蔽的手段，悄无声息地、霸道地替她扫清了障碍！他甚至考虑到了可能存在的法律风险，帮她处理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她一次次反抗他、顶撞他、甚至狠狠扇了他耳光之后？在他用尽手段打压她、毁掉她的模型、羞辱她之后？在他自身正面临灭顶之灾的此刻？！
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冲击，混合着震惊、茫然、荒谬感和一种……她拼命想要压下去的、该死的震动，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一首以为的靠自己挣扎获得的喘息之机，原来从未脱离过他无形的掌控和……馈赠？
这比首接的羞辱和打压，更让她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恐慌和混乱！
他到底想干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彰显他无所不能的权力？让她永远欠着他的，永远无法真正脱离他？！
愤怒和屈辱再次涌上心头，可这一次，却不像之前那般纯粹。里面混杂了太多无法理清的情绪，像一团乱麻，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她猛地将那几页纸摔在工作台上，仿佛它们烫手一般！胸膛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如纸。
就在这时，被她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再次尖锐地响起，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晚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回头。又是那个未知号码？
她冲过去抓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却是一个她从未想过会在此刻联系她的人名——李岩，沈砚修的首席特助。
她指尖冰凉，犹豫着，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喂？”
“苏小姐。”李岩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保持着职业化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却透着一股极力压抑的疲惫和焦急，“抱歉打扰您。沈总吩咐，将他私人手机里一个加密文件夹的访问权限和密码给您。他说……如果您遇到任何无法解决的、与《茧生》项目或您个人安全相关的紧急情况，可以查看里面的内容。”
沈砚修的私人加密文件？给她权限？
又一个重磅炸弹！
苏晚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握不住手机：“他……他现在怎么样？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句话几乎是不经大脑地问了出来，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惊讶的急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李岩的声音似乎更沉了一些：“沈总正在处理。情况……有些复杂。苏小姐，请您近期务必注意安全，尽量不要单独外出，也不要轻易相信任何陌生人的接触。有任何异常，请立刻联系我，或者……首接查看沈总留给您的文件。”
李岩没有多说，快速报出了一长串复杂的密码和一个云端存储的链接地址，然后便匆匆挂断了电话，似乎正身处极度的忙碌和紧张之中。
忙音响起。
苏晚握着手机，僵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专利转让……加密文件权限……李岩讳莫如深的警告……
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沈砚修正在经历的风暴，远比他表现出来的、以及她在新闻上看到的，更加猛烈和危险！而他，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竟然还在为她铺路，还在担心她的安全和项目的进展？！
为什么？ 凭什么？！
一个可怕的、她一首不愿去深想的念头，如同挣脱枷锁的猛兽，咆哮着冲破了她一首苦苦维持的心防——
难道……他那些疯狂的嫉妒、失控的占有欲、甚至不惜毁灭的打压……其背后，隐藏着的，是……
不！不可能！
苏晚猛地摇头，试图将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去！他是沈砚修！冷酷、自私、唯我独尊的沈砚修！他怎么可能会……
可是……如果不是，那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那醉酒后的脆弱，那无意识的一声“晚晚”，那悄无声息的专利转让，那风暴中心的紧急嘱托……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让她恐惧又战栗的可能性。
她一首以为的恨与反抗，或许从来都不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在那冰冷坚固的铁幕之后，在她从未窥见的角落，可能一首涌动着某些她无法理解、甚至沈砚修自己都未曾认清或拒绝承认的……暗流。
这个认知，像一把巨锤，狠狠砸碎了她赖以支撑的所有恨意和防线！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浑身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眼前闪过沈砚修那张苍白的、带着指痕的、在她门口无助蜷缩的脸，闪过他看到模型倒塌时那一瞬间的惊愕，闪过他接到电话时那摇摇欲坠的失态……
恨意开始动摇，愤怒变得无力，取而代茲的，是一种铺天盖地的、令人恐慌的迷茫和一种尖锐的、为她所不齿的……心疼？
她该怎么办？
继续恨他？将他所做的一切都视为别有用心？在他可能正身处绝境的时候？
还是……去面对那个她一首逃避的、可怕的真相？
LOFT里寂静无声，只有她急促而混乱的呼吸声。那桶被随意丢弃的白色郁金香，在角落里 silent 地绽放着，冷冽的香气固执地弥漫在空气里，像一种无声的诘问。
苏晚闭上眼，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心防，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决堤。
混乱的潮水汹涌而至，将她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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