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如同最后的休止符，落在苏晚狂澜骤起的心湖，却未能带来平静，反而让那惊涛骇浪更加汹涌地拍打着摇摇欲坠的堤岸。
“别担心。” “顾好你自己。”
沈砚修那疲惫沙哑到极致、却又带着奇异平静的声音，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没有质问，没有嘲讽，没有她早己习惯的冰冷和掌控，只有一种……仿佛卸下所有伪装后的、赤裸裸的疲惫，和一句笨拙却沉重的嘱托。
这比任何激烈的冲突都更让她心神失守。
她怔怔地坐在地板上，阳光透过天窗，在她周身投下明亮的光斑，却照不进她眼底翻腾的迷雾。恨意、愤怒、恐惧、迷茫、还有那丝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心疼和震动……所有情绪绞缠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必须知道答案。 必须知道在那道冰冷的铁幕之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
那个加密文件！
李岩的话如同警铃再次敲响。沈砚修在自身难保之际，特意留下这个，绝不仅仅是另一份“礼物”那么简单。
苏晚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而微微眩晕。她踉跄着走到工作台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指尖依旧冰凉微颤，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输入了李岩给她的那串冗长而复杂的密码和链接地址。
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移动，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终于，一个极其简洁、只有沈砚修才会使用的纯黑界面跳了出来。里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文件夹，命名简单粗暴——“应急”。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
里面并非她预想中的什么财产转让或是浪漫情书，而是数个分类清晰、命名冷硬的文档。
【《茧生》项目全风险预案及应对方案】 【潜在商业对手背景及可能采取手段分析】 【北城艺术圈人脉资源及可信度评估（周景明部分标注更新）】 【紧急联络通道（加密）及安全屋地址】 【……】
每一个文件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砖，垒砌出一道严密而冰冷的防护墙，将她和她珍视的项目笼罩其中。预案详细到了每一种可能出现的刁难和意外，甚至包括如何应对沈氏集团自身可能出现的负面牵连。对手分析里罗列了数个她听都没听过、却显然对她和项目抱有敌意的公司和个人，后面附着详细的背景调查和 predicted 的行动方案，以及沈砚修亲自批示的、针对每一种方案的的反制措施！
而那个关于周景明的评估文件，更是让她脊背发凉！里面客观甚至苛刻地分析了周景明的背景、人脉、动机，以及他与沈氏某些旁支可能存在的、极其隐秘的利益牵扯。后面用红色字体标注着最新更新：【经二次核查，暂无证据表明其与近期针对苏晚事件有首接关联，可保持有限合作，但需警惕其家族背景可能带来的潜在风险。】
有限合作？需警惕？
所以，沈砚修对周景明的敌意，并非完全空穴来风？他甚至在调查后，某种程度上……默许了周景明对她的帮助？
苏晚一页页地翻看着，心跳越来越快，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了又沸腾！
这根本不是她以为的掌控或施舍！这是一套极其专业、极其冷静、甚至堪称无情的风险管控和安保方案！他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推演了所有可能的棋路，布下了层层防御！他考虑到了所有危险，包括来自他自身家族和商业帝国的潜在威胁！
他不是在圈养她，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她决意离开他羽翼后，为她建造另一个看不见的、却同样坚固的堡垒？
为什么？ 他明明那么恨她的离开，那么愤怒她的“背叛”，为什么还要为她做这些？！
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如同脱缰的野马，撞入她的脑海——难道他那些疯狂的打压和摧毁，并不仅仅出于嫉妒和占有欲，或许……也是一种另类的、扭曲的“保护”？用极致的压力和挫折来逼迫她快速成长，逼出她所有的潜能和锋芒，同时……也借此迷惑和麻痹那些潜在的、真正的敌人？
这个想法太过惊世骇俗，太过匪夷所思！苏晚下意识地想要否定它！这一定是她的错觉，是她混乱下的胡思乱想！
可是……眼前这些冰冷、严谨、毫无个人感彩的文件，却又无比真实地摆在那里！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而强大的证明！
就在她心神激荡、几乎无法思考的时候，手机再次响起。
这一次，是周景明。
苏晚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再想起文件里那句“可保持有限合作，但需警惕”，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接起了电话。
“周先生？”
“苏晚，没打扰你吧？”周景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你看到新闻了吗？沈氏那边……出大事了。”
“……看到了一点。”苏晚低声回应，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情况可能比报道的还要严重。”周景明语气沉了下去，“黑客攻击只是开始，后面恐怕还有连环套。沈砚修这次……麻烦大了。我担心……”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担忧：“我担心这场风暴会波及到你。毕竟你现在和‘溯源’的项目关联很深，而‘溯源’和沈氏基金会……总之，你这几天一定要格外小心，尽量不要单独外出，有什么情况立刻联系我。”
他的关心真诚而及时，若是之前，苏晚一定会感到温暖和感激。但此刻，在刚刚看过那份加密文件后，他的话却像是一面镜子，微妙地映照出了文件里那句“需警惕其家族背景可能带来的潜在风险”。
她努力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低声道：“谢谢周先生，我会注意的。”
“另外，”周景明的声音似乎轻松了一些，“看你最近压力太大，明天晚上艺术中心有个小型的古典音乐会，票很难拿，朋友正好多了一张。要不要一起去听听？换换心情，也许能给你接下来的创作带来些灵感。”
他的邀请自然而不逾矩，带着朋友间的关怀。
若是平时，苏晚或许会考虑。但此刻，她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是沈砚修和那些加密文件，根本没有丝毫心情去听音乐会。她正要开口拒绝——
“叮咚——”
门铃又响了！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今天是怎么了？
她对电话那头的周景明说了声“抱歉，稍等一下”，然后快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望去。
门外，站着的又是那两个穿着高端餐厅制服的侍者！这一次，他们推着的餐车上没有巨大的食盒，只放着一个看起来极其精致古朴的红木食盒。
“苏小姐，”为首的侍者微笑着，“沈先生吩咐，今日的午餐菜品需要趁热食用，并且有一份关于食材的说明需要亲自交给您。”
又是沈砚修？！他到底有完没完？！他自己都在火海里了，还有心思管她吃什么午餐？！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混合着之前那些混乱的情绪，让她几乎想对着门外吼叫让他们滚！
电话那头，周景明关切的声音传来：“苏晚？怎么了？是谁？”
苏晚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对着话筒低声道：“……没事，是送餐的。”
她不想再跟沈砚修的人有任何纠缠，只想尽快打发走他们。她猛地拉开门，脸色冰冷：“东西放下，你们可以走了。”
侍者却面露难色，坚持道：“抱歉苏小姐，沈先生特意交代，这份食材说明必须亲自送到您手上，并且需要确认您收下。”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苏晚还贴在耳边的手机。
苏晚彻底失去耐心，只想赶紧结束这荒唐的一切。她一把夺过那个沉重的红木食盒和侍者递过来的一份密封着的、看起来像是菜品介绍的信封，冷声道：“现在可以了吧？！”
侍者这才微微躬身：“祝您用餐愉快。”然后迅速离开了。
苏晚“砰”地一声关上门，将食盒随手放在玄关柜上，只觉得心力交瘁。她重新拿起电话：“周先生，抱歉，刚才……”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电话那头，周景明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微妙的不同？依旧温和，却少了些许之前的轻松，多了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冷意？
“是沈总派人送来的午餐？”他问道，语气平静，却让苏晚的心莫名一紧。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想多解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周景明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温和，却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看来，沈总即使身处漩涡，对苏小姐的关心……依旧是无微不至。”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感慨，却又像是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某个微妙的位置。
苏晚顿时感到一阵极度的不自在和尴尬，仿佛被人窥见了什么隐秘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清的联系。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周景明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应，他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却似乎并未到达眼底：“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苏小姐用餐了。音乐会的票我先留着，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
说完，他便彬彬有礼地、甚至显得有些过于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传来。
苏晚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周景明最后那句话……还有他那过于利落的挂断……
她下意识地看向玄关柜上那个精致的红木食盒，以及那份密封着的“食材说明”信封。
鬼使神差地，她走过去，撕开了信封。
里面根本不是什么食材说明！
而是一张放大打印的、略显模糊却清晰可辨的——监控截图！
截图地点显然是在某个高端停车场，时间是夜晚。画面中，周景明正和一个穿着深色风衣、戴着鸭舌帽、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站在一辆车旁，两人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而那个男人的侧影轮廓和偶尔抬手时露出的手腕上的一块独特腕表……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止！
那块表！她见过！在“溯源”基金会陈总的手腕上见过！是某个瑞士独立制表师的定制款，极其罕见！
周景明……和“溯源”项目的负责人陈总？在深夜的停车场秘密会面？！
而截图的右下角，还有一个手写的、冰冷霸道的备注，是沈砚修的笔迹：
**[离他远点。]
“轰——！”的一声，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混乱、所有刚刚因那份加密文件而生出的微小动摇，在这一刻，被这张突如其来的截图和那句冰冷的警告，彻底击得粉碎！
原来……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早就掌握了周景明可能别有所图的证据！他之前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而他给她看这份东西，是在提醒她？还是在嘲讽她的天真和识人不明？！
那刚才周景明打来电话时，门外恰到好处的“送餐”，以及侍者坚持要她亲自签收的举动……难道也是沈砚修算准了的？！他就是要让周景明知道，她苏晚，即使在他沈砚修自身难保的时候，也依旧在他的掌控和“关照”之下？！
一股巨大的、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感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刚才那些可笑的心软和动摇！
沈砚修！你永远都是这样！永远用这种高高在上的、令人窒息的方式！你把我当什么？！一个需要你时时监控、处处提点的傻子吗？！
她猛地抓起那个红木食盒，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墙壁！
“哐当——！”一声巨响！
食盒碎裂！里面精致的菜肴和汤水西溅开来，弄得墙壁和地板一片狼藉！浓郁的香气混合着冰冷的愤怒，弥漫在整个LOFT里。
苏晚胸口剧烈起伏，眼眶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通红，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
来自那个熟悉的、她此刻恨之入骨的号码。
内容只有一句话，带着他一贯的、令人作呕的冰冷和掌控欲：
**[音乐不好听。在家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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