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货大楼后门的小市场，像一块被遗忘的边角料，与前面光鲜亮丽的主楼形成鲜明对比。地面是坑洼的水泥地，几根锈迹斑斑的铁管撑着简陋的塑料棚顶。摊贩不多，多是卖些针头线脑、修鞋补锅、或是自家种的蔬菜。何子云的摊位被安排在靠墙的最角落，位置确实偏僻，但好在头顶有棚子遮挡，背后是坚实的水泥墙，让她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用家里带来的旧木板和砖头，简单搭了一个台面，铺上那块洗得发白的旧床单。然后，如同举行一个庄严的仪式般，将她精心制作的头花、发卡、头绳，一件件、整齐地摆放出来。五颜六色的布艺花朵、俏皮的蝴蝶结、精致的布面包裹发卡，还有几朵她最新赶制出来的、准备给刘姐她们的醒目大花，瞬间点亮了这个灰暗的角落。
“云朵手工头花”的小纸牌被她用绳子系在棚顶的铁管上，字迹娟秀。
开张第一天，生意有些冷清。人流大多涌向市场入口处卖新鲜蔬菜和日用品的摊位，她这个角落鲜有人问津。何子云也不着急，安静地坐在自带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针线和碎布，一边看摊，一边争分夺秒地赶制新货。她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
果然，临近中午，刘姐带着几个小姐妹如约而至。当她们看到那几朵鲜艳夺目、做工精致的大布艺花时，又是一阵惊叹。
“小何！你这手艺真是绝了！比我想象的还好！”刘姐拿起一朵大红色的立体牡丹花（何子云的新尝试），爱不释手，“这牡丹，跟真的一样！太有面子了！”
“我要这朵粉色的月季！”
“给我那朵黄色的向日葵！”
几个女工兴奋地挑选着，爽快地付了钱。六朵大花瞬间售罄，加上她们补的常规头绳发卡，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何子云脸上笑开了花。
刘姐她们的大花别在胸前或辫子上，如同移动的活广告，很快吸引了市场里其他女顾客的目光。有人好奇地凑过来看。
“咦？这头花样式真新鲜，哪儿买的？”
“就在后面那个角落，‘云朵手工’！”
“多少钱啊？”
“大的才一块！小的更便宜，比百货大楼好看多了！”
口口相传的力量是巨大的。下午，何子云的小角落渐渐热闹起来。不少被刘姐她们“种草”的顾客慕名而来，也有被摊位上琳琅满目的新品吸引的路人。何子云热情地介绍，耐心地帮顾客试戴。她注意到，除了年轻姑娘，一些三西十岁的大姐对她用素雅棉布或灯芯绒做的简洁发卡也很感兴趣。她适时推荐，又成交了几单。
就在她忙得不亦乐乎时，一个穿着藏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背着手踱了过来，停在她的摊位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她的商品和摊位环境。
何子云心里一紧，立刻想起钱颢哲的提醒——百货大楼后勤科赵科长！她连忙站起身，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赵科长您好！”
赵科长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认识我？”
“听……听人提起过，说赵科长您最是认真负责。”何子云小心地奉承了一句。
赵科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摊子上那些精巧的头花上，拿起一枚用浅灰色细格纹棉布包裹、点缀着一颗小小咖啡色木珠的发卡，仔细看了看针脚和做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东西做得不错，挺细致。”他放下发卡，话锋一转，“但是，小姑娘，你在这摆摊，卫生一定要搞好！你后面这块墙根，我昨天看还有点碎纸屑。今天倒是干净了，以后也要保持！我们百货大楼是县里的门面，后面也不能太埋汰！”
“是是是！赵科长您放心！我一定注意！保证干干净净！垃圾都随时收好带走！”何子云连忙保证，态度诚恳。
赵科长见她态度好，东西也确实做得用心，脸色缓和了些：“嗯，知道就好。好好干，别整那些投机倒把的歪门邪道，靠手艺吃饭，光荣！”他背着手，又看了几眼那些头花，这才踱着方步离开了。
何子云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第一关，算是过了！钱颢哲的消息果然靠谱！
有了固定摊位，生意果然稳定了许多。虽然位置偏，但靠着口碑和独特的产品，每天都能有几块钱的进账，周末人流量大时甚至能突破十块。何子云白天守摊、晚上赶工，累并快乐着。她开始尝试新产品：用碎布和铁丝做的小胸针（别在衣领或口袋上），用彩色绒布和棉花做的立体小熊、小兔子帽子装饰。虽然初期做得慢，但新奇可爱的造型一摆出来，就吸引了不少带孩子的妈妈。
这天下午，摊子前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正是当初在集市上卖普通塑料发卡、后来在工商来时跑得飞快的那位中年妇人，王婶。
王婶看着何子云摊子上琳琅满目、比她那些塑料货精致漂亮得多的布艺头花，眼神复杂，有羡慕，也有不甘。
“小何姑娘，生意挺好啊？”王婶扯出一个笑容。
“王婶，您来了，还行吧，混口饭吃。”何子云客气地回应。
“你这东西……做得是好看。”王婶拿起一枚布艺发卡着，“就是……做起来挺费功夫吧？一天能出多少啊？”
何子云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王婶的来意。“嗯，纯手工，慢工出细活。”
王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小何，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这花样新，做得好。我呢，在城南那片儿有个固定的点，熟客多。你做的这些货，批发点给我？我拿去卖？价格嘛，肯定比你零售低点，但你省心啊，不用天天守在这风吹日晒的，一次出得多，赚得也不少，是不是？”
批发！
何子云的心猛地一跳！这正是她最近在思考的问题！单靠自己熬夜做，产量有限，限制了规模。如果能发展下线，把货批发出去，自己专注设计和生产核心部分，岂不是能迅速扩大市场？
但她没有立刻答应。前世被坑害的经历让她对“合作”格外谨慎。她需要评估风险。
“王婶，您想怎么批？”何子云不动声色地问。
“你看啊，”王婶拿起一枚普通的布面包裹发卡，“这种，你卖两毛。批发给我，一毛五，怎么样？那种带小花小果的，你卖三毛，批给我两毛二。那种大的头花，你卖一块，批给我七毛？”她报出的价格，几乎是拦腰砍。
何子云在心里快速计算。如果按王婶的价格，她的利润空间会被压缩得很厉害。一个普通发卡，成本约两分（骨架一分，布头忽略不计，主要是手工时间），批发一毛五，毛利一毛三。零售两毛，毛利一毛八。看似批发只少赚五分，但批发量大，而且省去了她零售的时间和摊位风险。关键在于，王婶能吃掉多少量？她能否保证及时回款？
“王婶，您这价格压得太低了。”何子云脸上带着笑，语气却不容商量，“您也知道，我做这个全靠手工，费眼睛费手。这样吧，普通发卡，批发价一毛八；带装饰的，两毛五；大花，八毛五。这是最低了。而且，您第一次拿货，量不能少于五十个普通发卡，二十个带装饰的，五朵大花。货款得现结。”
她报出的价格，既留出了自己的合理利润空间（毛利分别约一毛六、两毛三、七毛五），又给王婶留出了零售的利润空间（普通发卡王婶零售至少能卖两毛五，带装饰的卖三毛五，大花卖一块二左右）。同时，规定了最低起批量，确保自己一次出货有意义，并要求现结，规避了赊账风险。
王婶的脸色变了变，显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静的小姑娘这么有主见，砍价也这么狠。她心里快速盘算着：一毛八的进价，她卖两毛五，赚七分。虽然比预想的少，但何子云的货确实好卖，款式独一无二，应该不愁销路。量大点就量大点，只要卖得快，资金周转起来就行。
“你这丫头……行吧！”王婶一咬牙，拍板了，“就按你说的价！不过大花八毛五太贵了，八毛！普通发卡一毛八，带装饰的两毛五，我认了！”
何子云心中暗喜，但面上依旧平静：“大花用料多，工序复杂，八毛五是最低了。王婶，您看我这做工，值这个价。”她拿起一朵大花，展示着里面层叠的花瓣和精细的针脚。
王婶看着那朵栩栩如生的花，再看看何子云坚定的眼神，知道压不下去了。“行！八毛五就八毛五！先给我拿五十个普通发卡，二十个带装饰的，五朵大花！这是钱！”她倒也爽快，首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数了二十块钱递给何子云（50*0.18=9块，20*0.25=5块，5*0.85=4.25块，共18.25块，王婶首接给了二十块整数）。
何子云接过钱，仔细点清。沉甸甸的二十块！这是她的第一笔批发订单！她立刻从摊子下面（她用一个旧纸箱装着备货）清点出王婶要的货物，用旧报纸仔细包好。
“王婶，合作愉快！以后您卖得好，随时来补货！”何子云将包好的货递过去，笑容真诚。
“好说好说！”王婶抱着货，心满意足地走了。
看着王婶离开的背影，何子云捏着那二十块钱，心潮澎湃。这不仅仅是一笔钱，更是一个信号！她的商业模式开始升级了！从单纯的零售，迈向了批发！这意味着她的“云朵手工”有了更广阔的市场前景！
她敏锐的商业嗅觉让她意识到，像王婶这样的“二级分销商”可能不止一个！她需要更稳定的货源和更高的效率！也许……该考虑找帮手了？或者，把一些简单的工序（比如包括发卡骨架）外包出去？
何子云坐在小马扎上，看着自己这个小小的角落，眼中闪烁着初露锋芒的锐利光芒。商海搏击的第一步，她不仅站稳了脚跟，还成功地谈下了第一笔“大”生意，迈出了规模化经营的关键一步！未来的蓝图，在她心中愈发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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