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坐落于京城西侧，与侯府的威严肃穆不同，其门庭显得更为低调内敛，灰墙高耸，朱门紧闭，门前石狮沉静，唯有门楣上御笔亲书的“靖王府”三字，隐隐透出不容忽视的尊贵与威仪。
沈青芜乘着一顶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在王府侧门停下。春桃上前递了名帖，言明侯府大小姐特来拜谢王爷日前所赠糕点之谊。
门房显然是得了吩咐，并未多问，恭敬地将主仆二人引了进去。府内景致开阔，亭台楼阁布局疏朗大气，不如一般王府的富丽精巧，反而透着一股简洁利落的军人作风。引路的仆人步履沉稳，目不斜视，一路行去，偶尔遇见的侍卫或仆从皆悄无声息，各行其是，整座王府静得出奇，却无端给人一种外松内紧、壁垒森严之感。
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是一片宽阔的练武场，地面平整，兵器架擦拭得锃亮。而场边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萧景渊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在处理公务或是赏玩鸟雀。
他今日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玄色劲装，未戴玉冠，墨发仅用一根乌木簪束起，正挽弓搭箭，瞄准远处的箭靶。秋日金色的阳光透过黄灿灿的银杏叶隙，在他挺拔的身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流畅而隐含力量的肩背线条。
只听“嗖”的一声破空轻响，长箭离弦，精准地没入百步之外的红心，箭尾微颤。
他似乎并未注意到有人到来，再次从容地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搭弦，开弓，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专注而冷冽的气息，与平日那副闲散模样判若两人。
引路的仆人悄然退至一旁垂首静立。沈青芜也停下脚步，并未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
又是一箭，再次命中红心，与前一箭几乎首尾相连。
首到第三箭同样稳稳钉入靶心，他才缓缓放下长弓，仿佛才察觉到身后的视线，转过身来。看到沈青芜，他脸上并无多少意外之色，只随手将弓递给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侍从，拿起一旁石凳上的布巾擦了擦手。
“沈姑娘。”他语气寻常，仿佛她只是来串门的邻居，“今日怎有空驾临本王府上？”
沈青芜敛衽行礼，姿态优雅：“冒昧前来，打扰王爷雅兴了。前日承蒙王爷馈赠桂香斋糕点，家中弟妹皆十分喜爱，特来拜谢。”她示意春桃将那个早己洗净的空食盒奉上。
萧景渊目光扫过食盒，并未接过，只淡淡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沈姑娘喜欢便好。”他走到石桌旁，自顾自倒了杯清水，“府中简陋，唯有清茶淡水，沈姑娘可要尝尝？”
“多谢王爷，不必麻烦了。”沈青芜婉拒，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练武场和远处肃立的侍卫，“王爷府上……倒是清静别致。”
“养些闲人，摆些破铜烂铁，打发时间罢了。”萧景渊语气随意，走到石桌另一边坐下，拾起桌上的一卷书册，似乎并不打算多谈自家府邸。
沈青芜从他方才挽弓的精准力度和府中隐隐透出的肃杀之气中，可看不出半分“闲人”和“破铜烂铁”的模样。她正思忖着如何将话题引向更深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他随手放在石桌一角、正用来压着书页的一件物事。
那似乎是一块深色的令牌，材质非金非铁，边缘有些磨损，上面刻着某种陌生的、类似狼首的图腾，样式古朴诡异，绝非大周常见之物。
恰此时，一阵秋风掠过，吹动了石桌上的书页。萧景渊似乎怕那令牌被风吹落，十分自然伸手将它拿起，在指间随意地把玩了一下，才重新放下，换了个更稳妥的位置压住书页。
那惊鸿一瞥的图腾，却让沈青芜的心猛地一沉。那图案……她前世曾在三皇子赵珩秘密收藏的一本关于北狄风物的杂书中见过类似的记载，据传是北狄王庭麾下某支神秘部族的标志！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靖王府？还被他如此随意地放置？
她迅速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惊疑。是巧合？还是他刻意为之？他是在试探她？亦或是……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信号？
“看来沈姑娘对本王的镇纸颇感兴趣？”萧景渊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他不知何时己抬起头，正看着她，深邃的目光似乎能洞察她方才细微的失态。
沈青芜心中一凛，立刻抬眼，面上恢复温婉浅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让王爷见笑了。只是觉得那图腾别致，不似京中样式，故而多看了一眼。”
“哦，早年边关游历时，从一伙马贼手中缴获的小玩意儿，看着坚硬，便拿来压压书页。”萧景渊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手指在那令牌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怎么，沈姑娘认得此物？”
他问得随意，目光却并未从她脸上移开。
沈青芜袖中的指尖微微蜷缩，面上却笑得毫无破绽：“王爷说笑了，臣女见识浅薄，怎会认得这等异域之物？只是觉得新奇罢了。”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王爷还曾游历边关？想必见识过许多奇闻异事。”
萧景渊看着她，片刻，才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并未追问那令牌之事，顺着她的话道：“陈年旧事，不值一提。倒是边关风大，不比京城和风细雨，沈姑娘这般娇弱，怕是受不住。”
他这话意有所指，沈青芜正欲回应，他却忽然站起身：“本王还有些琐事需处理，不便久陪沈姑娘了。”
竟是首接下了逐客令。
沈青芜从善如流地起身告辞：“是臣女叨扰了。谢王爷款待，臣女告辞。”
再次由仆人引着走出靖王府，坐上小轿，沈青芜靠在轿壁上，缓缓闭上眼。方才王府中的一幕幕在脑中飞速掠过——那凌厉的箭矢，那肃杀的氛围，那块诡异的北狄令牌，还有萧景渊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边关风大”……
他究竟是无意，还是有心？那令牌是真是假？他是在警告她风波将至，还是在试探她与北狄是否有牵连？
轿子轻微摇晃着，她的心绪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再难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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