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与武安侯府嫡女的赐婚圣旨一下，如同在己渐平静的京城湖面又投下一枚石子，涟漪层层荡开。艳羡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更多的是松了口气——这位权势煊赫的王爷终于定了正妃，许多人的心思也能暂且安定了。
婚事定在三月之后，依礼，婚前男女双方不宜多见。靖王府与武安侯府皆按部就班地准备着这场注定轰动京城的婚礼。
这日秋高气爽，沈青芜禀明了母亲，只带着春桃，乘着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出了门。并非去银楼绣坊，而是去了西市。并非要采买什么，只是想瞧瞧这京城的烟火气。困于闺阁、周旋于阴谋太久，她需要这鲜活热闹的人间气息来涤荡心绪。
西市人流如织，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不绝于耳。沈青芜戴着帷帽，漫步其间，感受着这份久违的喧嚣与生机。空气里混杂着刚出炉的胡饼香气、瓜果的清甜，还有糖炒栗子的焦糖味。
行至一个拐角，忽见一个老汉扛着草木棒子，上面插满了一串串红艳艳、亮晶晶的糖葫芦。那晶莹的糖壳在秋阳下闪着的光泽，山楂果圆润。
沈青芜脚步不由得一顿。幼时，母亲偶尔会悄悄让嬷嬷带她出来，买上一串，那酸甜的滋味是深闺中难得的欢愉。她忽然起了兴致，并非多么想吃，只是享受那挑选、询价、最终买下的过程，如同触摸到一种平凡而真实的快乐。
她走到摊前，声音透过帷帽轻纱传出，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犹豫：“老伯，这糖葫芦怎么卖？”
老汉见有客来，忙热情道：“姑娘，三文钱一串！又甜又脆，不好吃不要钱！”
沈青芜沉吟了一下，似在斟酌，随即轻声还价：“老伯，两文钱一串可好？我多买两串。”
她享受着这微不足道的讨价还价，仿佛借此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春桃在一旁看着，抿嘴偷笑，觉得自家小姐这般模样甚是可爱。
然而，就在老汉正要答应时，一道玄色身影不知何时己悄然立于沈青芜身侧。萧景渊目光扫过那插满糖葫芦的草木棒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不理解这有什么可值得驻足还价的。
他并未看沈青芜，只对身后跟着的、做寻常仆役打扮的侍卫淡声道：“这一摊，所有的，都买了。”
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老汉和沈青芜同时愣住。
那侍卫立刻领命，上前首接取出一锭足色的银元宝，塞到目瞪口呆的老汉手里：“够了吗？”
老汉捧着那足够买下他整个摊子外加所有原料还有余的元宝，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话都说不利索了：“够、够了！太够了！贵人……这、这……”
“包起来。”萧景渊言简意赅。
侍卫立刻动手，将那插满糖葫芦的草木棒子整个接了过来。
沈青芜帷帽下的笑容僵住，一阵无语。她只是享受一下寻常市井的乐趣，他竟首接把人摊子给端了？
“萧景渊，”她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嗔怪，“你是不是……？”她想说“有病”，碍于场合又咽了回去，只道，“我吃不完这许多！”
萧景渊这才转眸看她，日光透过轻纱，隐约可见她蹙起的秀眉。他面色依旧平淡，语气理所当然：“无妨。带回去，分予府中丫鬟仆役，春桃，”他目光扫过一旁也在发愣的春桃，“还有本王的侍卫。总不会浪费。”
那扛着草木棒子的侍卫闻言，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沈青芜看着他一本正经安排如何处理这几十串糖葫芦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那股子因他破坏自己小乐趣而升起的不快，倒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
她隔着轻纱瞪他：“王爷行事，果然……非同凡响。”
萧景渊仿佛听不出她话里的揶揄，只道：“你若喜欢，明日让厨子到府里现做。干净些。”
说罢，他竟不再多言，示意那扛着糖葫芦棒的侍卫跟上，便转身朝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她：“还想去何处？”
沈青芜看着那无比突兀地扛着糖葫芦棒子、一脸严肃跟在靖王身后的侍卫，再看看周遭路人投来的惊奇目光，终于忍不住，帷帽下传出极轻快的笑声。
她快走几步跟上他，声音里带着未尽的笑意：“不了。再逛下去，王爷怕是要把西市都搬回府里了。”
两人并肩走向马车，一个玄衣墨发，气场冷峻，一个身姿窈窕，帷帽轻扬。身后跟着一个扛满糖葫芦的侍卫，形成一幅既奇诡又和谐的画面。
春桃跟在后面，看着自家小姐明显轻快了许多的步伐，也偷偷笑了。
回到靖王府，那棒子糖葫芦果然被尽数分发下去。王府的下人们得此意外之赏，虽觉诧异，却也欢喜。尤其是那些轮值的影卫，每人分得一两串，拿着那红艳艳的零嘴，面面相觑，冷硬的脸上都现出几分罕见的窘迫和无奈，却又不得不遵命啃着。
书房内，萧景渊处理公务间歇，随口问身旁侍从：“糖葫芦都分了？”
“回王爷，都分了。春桃姑娘拿得多些，影卫们也都分了。”侍从恭敬回道，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大家……都很感念王爷和王妃恩赏。”虽然这恩赏实在有些特别。
萧景渊“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公文上，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而侯府中，沈青芜正看着春桃和几个小丫鬟欢天喜地地分吃着糖葫芦，满院子都是甜丝丝的气味和清脆的笑声。
她拿起一串，轻轻咬了一口。糖壳脆甜，山楂果酸软，滋味一如记忆中美好。
或许，往后余生，与这般“非同凡响”之人相伴，日子也不会无趣。
窗外秋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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