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日子并未因大婚而变得刻板无趣，反而像一池春水，被投入了几尾活泼的锦鲤，荡开层层生动旖旎的涟漪。
这日午后，秋阳暖融，沈青芜处理完几桩府中事务，忽起了闲逛的兴致。她未带太多随从，只唤了春桃，两人从王府侧门信步而出，融入了京城熙攘的市井人流中。
西市依旧喧嚣，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沈青芜戴着帷帽，轻纱遮面，饶有兴致地流连于各个摊贩前，偶尔拿起一件小巧的民间玩意儿看看，或是驻足听一段街头艺人的杂耍唱曲。
行至一个拐角，又见那扛着草木棒子的老汉，棒子上插满了一串串红艳的糖葫芦。晶莹的糖壳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圆溜溜的山楂果挤在一起，甚是可爱。
沈青芜脚步不由得放缓。并非多么馋嘴，只是享受这市井间的烟火气，享受那挑选和询价的平凡乐趣。她走到摊前，声音透过轻纱，带着几分闲适：“老伯，这糖葫芦今日瞧着格外亮堂，怎么卖？”
老汉见有客来，忙堆起笑脸：“姑娘好眼力！今早刚熬的糖稀，脆生着呢！三文钱一串，保甜！”
沈青芜故作沉吟，指尖轻轻点着下颌，似在斟酌：“三文么……老伯，两文五可好？我买两串，与丫鬟分着吃。”
她乐在其中，享受着这微不足道的讨价还价，仿佛回到了最简单快乐的时光。春桃在一旁抿嘴偷笑，觉得自家王妃这般模样，比在府中理事时更添了几分娇憨。
然而，不等那老汉答话，一道玄色身影己无声无息地立在了沈青芜身侧。萧景渊目光扫过那插得满满的糖葫芦棒子，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并未看沈青芜，只对身后如影随形、作寻常家仆打扮的侍卫淡声道：“这一摊，包了。”
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老汉和沈青芜同时一怔。
那侍卫立刻上前，不容分说便取出一锭不小的银元宝，塞到目瞪口呆的老汉手里：“够否？”
老汉捧着那足够买下他所有糖葫芦外加整个摊子还有余的银锭，手抖得几乎捧不住，话都说不利索了：“够、够了！太够了！贵人……这、这……”
“带走。”萧景渊言简意赅。
侍卫即刻动手，将那沉甸甸的、插满糖葫芦的草木棒子整个接了过来，扛在肩上。那鲜红扎眼的糖葫芦棒子与他严肃的表情、利落的动作形成了极为突兀又滑稽的对比。
沈青芜帷帽下的笑容僵住，一阵无奈的暖意涌上心头。她只是贪恋这点市井趣味，他竟又一次首接端了人家的摊子。
“萧景渊，”她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娇嗔，“你怎的又……”她想说“败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道，“这许多，哪里吃得完？”
萧景渊这才转眸看她，日光透过轻纱，隐约可见她微蹙的秀眉。他面色如常，语气理所当然：“无妨。带回府去，分予下人。春桃，”他目光扫过一旁忍笑的春桃，“还有他们，”意指那扛着棒子的侍卫和其他暗处的护卫，“总不会浪费。”
那扛着棒子的侍卫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沈青芜看着他这般一本正经地“处理”这几十串糖葫芦，再看那侍卫一脸严肃地扛着红艳艳的糖葫芦棒子，周遭路人投来的惊奇目光，终是没忍住，帷帽下传出轻快悦耳的笑声。
她快走两步跟上他，声音里带着未尽的笑意：“罢了罢了，再逛下去，王爷怕是要将半个西市都搬回府了。”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玄衣墨发，气场冷峻，一个身姿窈窕，帷帽轻扬，身后跟着一个扛满糖葫芦的侍卫，这景象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回到王府，那棒子糖葫芦果然被尽数分发下去。王府的下人们得此意外之赏，虽觉诧异，却也欢喜。连轮值换岗的影卫们，都人手分得了一两串，一个个拿着那与自身冷硬气质格格不入的红艳零嘴，面面相觑，脸上是罕见的窘迫与无奈，却也只能遵命啃着。
书房内，萧景渊处理公务间歇，随口问侍立一旁的管事：“糖葫芦都分了？”
“回王爷，都分了。春桃姑娘拿得多些，各处当值的都分到了。”管事恭敬回道，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大家……都感念王爷和王妃恩赏。”虽然这恩赏着实特别。
萧景渊“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公文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翌日清晨，萧景渊休沐。用罢早膳，他并未去书房，反而倚在沈青芜的妆台旁，看她对镜理妆。
春桃正为她梳理长发，准备绾髻。妆台上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眉黛簪环，在晨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光泽。
萧景渊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从妆台上拈起一支螺子黛，在指尖转了转，语气平淡无波：“今日试试这个？”
沈青芜从镜中看他，见他神色认真，不似玩笑，不由莞尔：“王爷今日好雅兴。”
萧景渊对春桃摆了摆手。春桃会意，忍着笑放下梳子，悄声退了出去，细心地将房门掩好。
他走到她身后，微微俯身，一手极轻地托起她的下颌，让她的脸庞清晰地映在镜中，另一手执起螺黛，动作生疏却异常专注地，为她描画眉形。
他的指尖带着习武之人的微砺，触碰到她下颌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彼此的气息在安静的空气中无声交融，氤氲出亲昵的氛围。
她能从镜中看到他低垂的眼睫，紧抿的唇角，以及那全神贯注的神情。心口处仿佛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
终于画毕，他稍稍退后审视。镜中的眉形比平日略显英气，倒也别有一番风致。
“如何？”他问，语气里竟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探寻。
沈青芜仔细端详，故意蹙眉沉吟片刻，才慢悠悠道：“王爷笔力……遒劲非凡。只是这画的是远山含翠，还是……斧劈险峰？”
她话音未落，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如同沁了蜜糖。
萧景渊先是一怔，随即看着她笑得开怀的模样，眸色渐深。他忽然放下螺黛，双手搭上她的肩。
沈青芜笑声顿住，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下意识想躲：“王爷，我玩笑的……其实画得极好……”
话未说完，萧景渊的指尖己精准地探到她腰间最怕痒的处。沈青芜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点了穴道，瞬间缩起身体，爆出一连串抑制不住的清脆笑声：“啊！别……哈哈哈……放手……萧景渊！你耍赖！”
她最是怕痒，此刻被他拿住弱点，笑得花枝乱颤，无力挣扎，只得连连讨饶：“不敢了……真不敢了……王爷饶命……”
珠钗松散，青丝披泻，她笑得眼角沁出泪花，面若桃花，方才端出的王妃仪态荡然无存，只剩下一派娇憨生动。
萧景渊这才停了手，却未立刻放开她。沈青芜脱力地靠在他身前，气息不匀，脸颊绯红，眼中还带着笑出的泪光，嗔怪地瞪他：“你……专会欺负人！”
看着她鬓发散乱、双颊飞红、又羞又恼的鲜活模样，与平日那冷静自持的靖王妃判若两人，萧景渊眼底的笑意更深。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揩去她眼角的泪渍，动作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嗯，”他应了一声，低头凝视着她，语气无比认真，“只欺负你。”
阳光透过窗棂，将相拥的身影镀上温暖的金边。窗外秋风拂过，带来隐约的桂花甜香。
岁月绵长，静好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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