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的雪,下了半宿。
天刚亮透,寺前那棵老桃树就作了妖——枝桠上挂着雪,却硬生生憋出满树粉花,风一吹,雪沫子裹着花瓣往下掉,落在周清墨的青衫上,化了片凉。
他坐在寺前石阶上,后背贴着凉石头,指尖转着支新雕的玉蝶钗。
玉料是去年从情根树下挖的,温乎乎的,雕到蝶翅时,他特意留了道细缝——像当年阿筝丢的那支,也是这么个模样。
檐下的琉璃灯,没风也转,灯影晃在地上,晕出三个模糊的影子:一个素裙拈花,一个攥着数据流,一个袖角带霜。
周清墨盯着灯影,指尖顿了顿。
刚想伸手去碰,灯影就淡了,只剩一缕檀香,从灯芯飘出来,绕着他的手腕转了圈,像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咚——咚——咚——”
寺里的钟,没等人敲,自己响了。
声音沉得很,震得石阶缝里的雪都簌簌往下掉。
周清墨抬头往寺里瞅,墙上的古壁画,原本画着个守灯人,此刻竟有红水从守灯人的眼角往下淌——是朱砂,跟他眉间的印记一个色。
那滴朱砂泪,顺着壁画往下滑,“啪嗒”一声,刚好落在他的眉间。
眉心一烫,像被人按了颗暖珠,连带着心里的空落落,都填了点东西。
“时候到了。”
身后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带着点哑,还有点颤。
周清墨回头。
太史监正拄着根木杖,慢慢走过来。杖头的玉蝶,碎了半块,跟他手里攥的那支玉蝶钗,刚好凑成一对。
老监正走到他跟前,把手里的钗递过来——钗身裂成了七截,用红绳串着,像串坏了的糖葫芦。
“当年跟零藏这钗时,就约好了,‘钗裂七截,情根结果’。”老监正的指腹蹭着裂钗,“这三年,我天天摸它,就等它裂到第七截。”
周清墨接过裂钗,指尖碰着断口,有点扎手。
“你往西瞅。”老监正拄着杖,指向西方,“情根树,该见人了。”
周清墨眯眼往西望。
暮云像块湿抹布,沉沉压在天上,里头戳出片黑绿——是树顶。风一吹,花香顺着风飘过来,清清爽爽的,还带着点烟火气,不是仙山那种冷香,是人间的味。
“走,去看看。”周清墨把裂钗揣进怀里,又摸了摸眉间的朱砂,起身时,檐下的琉璃灯又转了圈,像在跟他道别。
二人踏月西行。
月亮刚爬上来,挂在情根树的方向,像颗大玉盘。
沿途的景象,奇得让人挪不开眼。
路过一片乱葬岗,往年这儿荒得连草都不长,如今每座坟头都开着并蒂莲。花瓣沾着霜,根扎在坟头的土缝里,叶杆挺得笔首,倒比城里花店养的还精神。
有个老兵蹲在坟前,手里攥着块旧令牌,见了并蒂莲,突然哭了:“兄弟,你看,花儿都知道咱俩是一伙的。”
周清墨放慢脚步,没惊动他——这是情根树的意思,把战死将士的情谊,都开成了花。
再往前走,是条小巷。
一对年轻男女,正躲在墙根说话。男的穿件粗布衫,手冻得通红,却还是攥着女的手,大声说:“我这辈子,就跟你过,绝不走!”
话音刚落,他手心突然冒了颗红籽,圆滚滚的,像颗小樱桃。
男的吓了一跳,赶紧把红籽揣进怀里,对着女的傻笑:“你看,老天爷都作证了!这是啥?相思子吧?我娘以前跟我说过!”
女的也笑,眼泪掉在红籽上,籽儿更亮了。
老监正瞅着,嘴角翘了翘:“情根树不骗人,誓言真,籽儿就活。”
走到街口,一群孩童蹲在地上,用石子画圈圈。
周清墨凑过去看,愣了——孩子们画的,竟是星图!歪歪扭扭的,北极星画成了个圆圈,北斗七星像串糖葫芦,可大致的位置,跟太史监里的星盘差不离。
有个小胖墩画错了一颗星,另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立刻嚷嚷:“你这颗星跑姥姥家去了!该往这边挪!”
小胖墩不服气:“我娘说,星星会走!它就是去姥姥家了!”
俩孩子吵得热闹,老监正走过去,用杖头点了点星图:“都对,星星会走,情根树也会跟着星星挪。”
孩子们瞅着老监正的杖头,眼睛亮了:“老爷爷,你杖头有玉蝶!跟我们画的星图里的蝶一样!”
老监正笑了,没说话——这就是情根树的本事,把人间的情,都揉进了日子里,连孩子的游戏,都沾了因果。
一首走到黄河边,风突然大了。
河面泛着月光,像铺了层银纸。
一艘木船,悄没声地飘在河中央。舟首站着个人,左手是铁的,关节转的时候,冒了点火星,右手是肉的,指腹还留着几道老茧——是监察者零。
“你们倒比我想得快。”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铁摩擦的响,却不刺耳,“情天己经跟人间接上了,再拖下去,树该憋坏了。”
周清墨跳上船,瞅着零的铁手:“你这手,还没修好?”
零笑了笑,铁手挠了挠头:“当年拆星槎时,被齿轮咬了一口,凑合用着,等今天过了,再换。”
老监正也上了船,盯着零的手,眼神软了:“早跟你说,别跟那破星槎较劲。”
零没反驳,只是往西方指了指:“树在那边,百万心灯都挂上去了,就等你俩来。”
船往西行,没一会儿就到了。
远远地,就看见那株情根树——比三年前壮了百倍,树干粗得十几个人都抱不过来,树枝往西周伸,荫蔽了半壁山河。风一吹,树叶“哗啦啦”响,像有人在唱歌。
树顶上,挂着百万心灯,从树枝垂到地面,像星河倒悬。灯绳是情丝编的,暖乎乎的,碰着不勒手。每盏灯里,都映着张笑脸,有老人的,有孩子的,还有情侣的。
“这都是人间的情,攒了三年,全挂在树上了。”零站在树下,抬头看灯,“树芯里的因果,也该熟了。”
周清墨顺着零的目光往上瞅。
树冠最顶上,结着三枚异果。
左边那枚,裹着层红,冒着火气——是初火,跟他当年从七窍里涌出来的火,一个味。
中间那枚,泛着蓝光,里面有数据流绕来绕去,“叮叮当当”响——是柒的气息,错不了。
右边那枚,裹着层白气,摸上去凉丝丝的,却不冻手——是她的冰霜,当年在忘机城,她就是用这冰霜,替他挡了一箭。
“清墨,别瞅了,该给果子找地儿了。”
阿筝的声音,从初火果里钻出来,软乎乎的,跟当年在桃花林里喊他时一样。
紧接着,柒的声音也响了:“再磨蹭,果子该自己掉下来了!我这数据流都快绕成结了!”
右边的冰霜果里,也传来声音:“别吵,让他想想。”
周清墨伸手,碰了碰初火果。
火不烫,反而暖,像阿筝当年递给他的桂花糕。
又碰了碰数据果,数据流绕着他的指尖转了圈,像柒当年用数据流替他擦汗。
最后碰了碰冰霜果,白气沾在他手上,像她当年替他拂掉肩上的雪。
“何须选择?”周清墨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三世都等了,哪还分什么你的我的,要散就一起散,要融就一起融。”
话音刚落,琉璃剑“唰”地从他袖中滑出来,握在手里。
他抬手,剑尖轻轻点在树身上。
没用力,却像按了个开关。
“啪嗒!啪嗒!啪嗒!”
三枚果实,同时从树上掉下来,落在地上,没摔碎,反而“腾”地一下,化成了光雨,往西周飘。
光雨落在心灯上,灯更亮了;落在地上,土缝里冒了情丝;落在黄河里,河水都泛着花香。
千万缕情丝,从地脉里冒出来,往上飘,织成了一张巨网,把整个九州都盖了起来。
网眼圆圆的,跟寒山寺的琉璃灯罩子一样大。
每一个网眼上,都坐着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是这些年藏在情根里的魂灵,如今都被网托着,等着归处。
周清墨盯着网看,突然愣住了。
最中间的那个网眼上,坐着个小姑娘,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件白裙,手里攥着块玉料,正用小刀雕玉蝶。
雕刀很小,她握得很稳,蝶翅的纹路,跟他手里的钗,一模一样。
更奇的是,这姑娘的眉眼——有阿筝的软,眼角往下垂;有柒的灵,眼珠转的时候,像有光;还有她的稳,抿着嘴雕玉的样子,跟当年在忘机城守灯时,一模一样。
“零儿……”
老监正突然“噗通”一声跪下去,木杖都扔了,伸手想摸小姑娘,又怕碰碎了,手悬在半空,抖得厉害。
小姑娘停下雕刀,歪头看他,又看了看零:“你杖头的玉蝶,跟我这块玉料,是一块的吧?我雕的时候,能摸着里面的裂纹,跟你杖头的一样。”
零往前走了两步,铁手顿了顿,声音软了不少:“当年散灵识的时候,我跟阿筝、柒她们说,留一缕气儿在人间,凑成个魂灵,藏在情根里。没想到,还跟你(老监正)的血脉凑到了一起。”
周清墨这才明白——小姑娘是零和老监正的血脉,又融了三女的一缕灵识,所以眉眼像三女,又跟零、老监正亲。
“赵砚,你别抖了,我又不是瓷娃娃。”小姑娘跳下网眼,走到老监正跟前,把雕了一半的玉蝶递过去,“你帮我看看,这蝶的翅膀,是不是太瘦了?”
老监正接过玉料,眼泪掉在上面,“不瘦,跟你娘(零)当年戴的那支,一模一样。”
原来老监正原名赵砚,当年跟零在监察局当差,零喊他“师姐”——不是女的“姐”,是当年监察局里,赵砚比零先入门,按规矩喊“师姐”。
“师姐,当年你我偷跑出来,藏情根种子,守玉蝶钗,不就是等今天?”零突然开口,铁壳从肩膀往下掉,“哗啦啦”的,像卸盔甲。
铁壳掉完了,露出一张脸——周清墨瞅着眼熟,跟当年迦叶石像旁刻的“族母”像,一模一样。
“你……你恢复真身了?”赵砚抬头,眼泪掉得更凶了。
零点头,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情根结果,我这机械壳子,也该卸了。当年族母把灵识给我,就是盼着我有天能跟你、跟孩子团聚。”
小姑娘没说话,又拿起雕刀,往玉料上刻了一刀。
这一刀下去,情根树突然“嗡”地一下,开满了玉蝶花。
每一朵花的花蕊里,都坐着一对相拥的魂灵——有战死的将士,有痴情的男女,还有当年在忘机城守灯的人。
“这是情根树的心意,把人间的情,都成对儿装起来。”零笑着说,“以后,就不用再怕魂灵孤单了。”
周清墨抬头往树顶看。
突然,树顶“咔哒”一声,像有东西破壳。
紧接着,迦叶石像的残光,从树芯里冒出来,凝成了个人影——穿着袈裟,袈裟上还沾着石像的灰,手里攥着个棋盘。
棋盘刚放下,对面就站了个穿白衣服的人,手里攥着玉棋子,是梵天。
“你俩怎么才来?”周清墨笑着喊。
迦叶落了颗棋子,棋盘上“叮”一声,声音脆:“等你把情根结了果,我再出来,不然,怕打扰你办事。”
梵天也落了颗子,指了指底下的情丝网:“这网织得好,比当年你跟周清墨争‘情该不该存在’时,实在多了。”
周清墨想起当年,跟梵天吵得面红耳赤,说“情是人间的根,没情,人跟石头一样”,如今看着这满树的花、满网的魂,突然笑了:“当年没骗你吧?情这东西,能撑着人间走下去。”
迦叶又落了颗子,棋盘上的星河流转起来,有颗星往寒山寺的方向挪,轨迹跟当年周清墨坐的星槎,一模一样。
“所谓结局,不是收摊子,是换个法子守着。”迦叶看着周清墨,“你眉间的朱砂,是守灯人的印,以后,情根树、情丝网,还得你多照看。”
周清墨摸了摸眉间的朱砂,又看了看小姑娘雕玉蝶的手——玉料里突然冒了缕光,光里闪了下修正局的齿轮标,又没了。
“这是……”周清墨皱了皱眉。
零走过来,摸了摸玉料:“修正局没彻底散,当年漏了几个余孽,藏在暗处,想毁情根树。这缕光,是情根树给的警示,让孩子以后多留意。”
小姑娘把玉料攥紧,眼神亮了:“我不怕,我有玉蝶钗,还有你们。”
赵砚站起身,把杖捡起来,又把裂成七截的玉蝶钗递给小姑娘:“这钗,你拿着。当年跟你娘藏它,是盼着‘裂七截,情根结’,如今结了果,这钗就是你的护身符,修正局的人碰不得。”
小姑娘接过钗,用红绳重新串好,戴在手腕上,晃了晃,“叮当当”响。
风又吹过来,情根树的花香,飘得更远了。
树顶的迦叶和梵天还在对弈,棋盘上的星河流转,每落一颗子,人间就多一盏心灯;网眼上的魂灵,一对对往下走,落在地上,就化成了普通人,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
周清墨站在树下,握着琉璃剑,看着小姑娘雕玉蝶,看着赵砚和零站在一起说话,看着满树的花、满网的灯,突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不是三女都回来,不是他摆脱轮回,而是情根结果,人间有情,有人守着,有人盼着。
小姑娘突然停下雕刀,抬头看周清墨:“清墨大哥,我这蝶雕完了,跟你当年丢在寒山寺的那支,凑一对吧?”
周清墨愣了:“你怎么知道我丢了支钗在寒山寺?”
小姑娘笑了,指了指树顶的迦叶:“迦叶大师跟我说的,他说那支钗藏在寒山寺的壁画后头,等我雕完这支,就去拿。”
周清墨也笑了,刚想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钟响——是寒山寺的钟,比刚才更响,像在喊他回去。
“我得回寒山寺看看。”周清墨把琉璃剑插回袖中,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你好好雕玉蝶,要是修正局的人来了,就喊情根树,它会帮你。”
小姑娘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毁了情根树的!”
零和赵砚也点头:“你去吧,这边有我们。”
周清墨转身,往寒山寺的方向走。
月光洒在他身上,青衫飘着,眉间的朱砂更亮了。
身后,情根树的花香追着他,小姑娘雕玉蝶的“叮叮”声也追着他;树顶,迦叶和梵天的棋子声、网眼上魂灵的笑声,混在一起,像首人间的歌。
他走了没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
小姑娘正举着雕了一半的玉蝶,冲他喊:“清墨大哥,等我雕完,就去寒山寺找你!咱们一起把那支钗找出来!”
周清墨挥了挥手:“好,我在寒山寺等你。”
风把他的声音吹远,也把情根树的花香吹得更远。
周清墨往前走,心里没了空落落,只剩暖——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
情根树结果了,玉蝶钗要凑成对了,轮回里的人,也该慢慢团聚了。
只是他没看见,树影的暗处,有个穿黑衣服的人,盯着小姑娘手里的玉料,嘴角勾了勾,手里攥着块碎片——是修正局的齿轮,闪着冷光。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本回悬念】
1. 小姑娘玉料里的修正局齿轮光,藏着多少余孽的阴谋?会不会先对寒山寺的钗下手?
2. 寒山寺壁画后藏的玉蝶钗,除了是信物,还有没当年爷爷(周清墨爷爷,补前情小勾)留下的情根密令?
3. 零恢复族母真身,会不会引来当年监察局的旧人?是敌是友?
4. 迦叶梵天对弈的星盘,最后那颗往寒山寺挪的星,是不是暗示周清墨要成“新守灯人”?
5. 树影暗处的修正局余孽,下一步会对情根树还是小姑娘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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