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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刺鼻，盖不住空气中残留的绝望气息。走廊尽头临时辟出的观察室里，灯光惨白。林晓玥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椅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块消毒湿巾，上面沾着早己干涸的、来自废品站墙角的污迹。湿巾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寒意。妞妞撕心裂肺的哭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与二十年前苏晴被捂住嘴时那短促绝望的“唔”声，在她脑海里反复交叠、撕扯。
陆辰高大的身影立在门边，如同一堵沉默的墙，隔绝了走廊里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声和家属压抑的啜泣。他眉头紧锁，目光透过门上的观察窗，落在里面病床上那个蜷缩成一小团的、名叫妞妞的孩子身上。孩子脸上还挂着泪痕，在药效作用下终于沉沉睡去，但小小的身体仍不时惊悸般地抽动一下。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面容温婉的年轻女护工正坐在床边，极其轻柔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手指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孩子枯黄打结的头发。
“医生说，除了营养不良和皮外伤，最棘手的是心理创伤，”陆辰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小英稍微好点，能断断续续说几个地名，‘清水镇’、‘大槐树’，还有…‘黑屋子’。但一提到怎么来的，谁带她来的，就立刻闭紧嘴巴，浑身发抖。”他转过头，看向林晓玥，“老鬼那边，审讯暂时僵着，一口咬死是捡来的流浪儿，关着是怕他们乱跑出事。”
“出事？”林晓玥冷笑一声，声音像淬了冰的刀片刮过金属，“怕他们说出不该说的，坏了他的‘生意’吧！”她猛地攥紧手中的湿巾，揉成一团，指节泛白。废品站里那堵破墙后的景象，孩子们惊恐的眼神，老鬼最后那疯狂的一刺…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晓玥。”陆辰的声音带着提醒的意味，目光落在她紧攥的拳头上。
林晓玥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松开手，任由那团湿巾掉进脚边的垃圾桶。她站起身，走到观察窗边，目光落在妞妞沉睡的小脸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妞妞…三岁半…”她仿佛在确认一个无法承受的事实，“老鬼的嘴，我有办法撬开。但孩子们嘴里流出来的地名，像沙子一样散，需要有人把它们筛出来，找出底下埋着的石头。”她的目光转向陆辰，带着征询，“王队那边？”
“王队同意我们调用所有资源深挖，他亲自盯着老鬼那条线。”陆辰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说…你‘捡’回来的那个技术天才，该派上用场了。清水镇，大槐树…这种模糊的地名，或许只有他能从数据海里捞出点东西。”
林晓玥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如同寒潭投入了石子，漾开一丝波动。她没说话，只是掏出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眼。她指尖飞快地点了几下，发出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 * *
“归途饺子馆”后巷深处，一扇不起眼的、挂着“库房重地”牌子的铁门被推开。这里没有前厅的暖黄灯光和食物香气，只有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金属货架，上面整齐码放着成袋的面粉、成箱的调料和各种干货食材。空气里弥漫着生面粉的粉尘味和干货特有的气息。
角落一张老旧的木质长条桌被清理出来，成了临时的工作台。陈默就坐在桌后，整个人几乎陷在宽大的黑色连帽卫衣里，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他面前摊开着一台超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苍白的下半张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冰冷的霜。旁边还连接着几个巴掌大小、指示灯不停闪烁的黑色设备，几根数据线如同藤蔓般缠绕。
键盘的敲击声密集得如同疾风骤雨，在寂静的库房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韵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键盘上跳跃、敲击，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高效，没有丝毫多余。那专注的姿态，不像在操作电脑，更像一个技艺超群的钢琴家在演奏一首无声的、却充满压迫感的协奏曲。
库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林晓玥和陆辰走了进来。库房里冰冷的空气和生面粉的味道瞬间包裹了他们。
“陈默。”林晓玥的声音打破了密集的键盘声。
敲击声戛然而止。
陈默缓缓抬起头。帽檐的阴影下，一双眼睛透过无框眼镜的镜片看向林晓玥和陆辰。那眼神深邃、沉静，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但此刻，古井深处仿佛被投入了烧红的炭块，翻涌着冰冷的火焰和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屏幕的幽光在他镜片上反射出跳跃的光点。
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
林晓玥走到长桌旁，从冲锋衣内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片，放在陈默的键盘旁边，动作干脆利落。“三个孩子，最小的三岁半，最大的七岁。初步问出几个地名：清水镇、大槐树。可能还有‘黑屋子’。被囚禁时间至少一个月。老鬼那边还在啃，暂时没突破。”她的语速很快，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射出，“我需要知道，这三个地名，尤其是‘清水镇’，在过去一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里，任何异常的人口流动、失踪报案、或者…网络上的‘暗流’。”
陈默的目光落在纸片上，上面是林晓玥刚劲有力的字迹写下的地名。他伸出两根手指，捻起纸片，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他没有看林晓玥，视线重新聚焦回幽蓝的屏幕，手指再次在键盘上飞舞起来，速度甚至比刚才更快。
屏幕上，复杂的代码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窗口飞速切换。他调出了一个三维地图界面，指尖在触控板上划过，地图迅速放大、定位，最终聚焦在一个标注着“清水镇”的、位于邻省边缘山区的模糊区域。另一个窗口弹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开始滚动，是各种公开或半公开的交通、物流、甚至是一些偏远地区的网络基站信号记录。
“清水镇…山区…交通枢纽…信号弱…”陈默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长期不开口说话特有的滞涩感，如同信号不良的电台。他一边操作，一边低语，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一个月内…长途客运记录…异常波动…非节假日…”他的指尖在触控板上一点，地图上瞬间亮起几条红色的轨迹线，从清水镇辐射向几个不同的城市方向，其中一条，赫然指向他们所在的这座城市！
陆辰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目光紧紧锁住那条指向本市的红线：“这条线！具体时间？频次？”
陈默没有抬头，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连串指令。屏幕上弹出一个复杂的折线图，旁边标注着日期。“峰值…出现在…二十三天前…下午…三时十七分至…五时零九分…”他精确地报出时间范围，声音毫无波澜，“客运站…内部监控…存档期…三十天…”他的手指再次敲击，一个新的窗口弹出，显示着清水镇客运站的监控存档目录，时间戳停留在二十三天前。
“二十三天前…”林晓玥低声重复，心脏猛地一跳！这正是老张杂货铺附近监控拍到那辆可疑面包车模糊身影的时间范围！虽然车牌被泥垢糊住，但车身侧面的凹痕…“能调取吗？客运站那天的监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默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方。“权限…限制…”他吐出两个词，声音依旧沙哑，但指尖却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像一张拉满的弓。“需要…绕行…时间…三分钟。”他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看向林晓玥，那眼神深邃如海，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和…孤注一掷的决绝。那眼神仿佛在说：代价，我担。你，敢不敢信？
库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设备指示灯细微的嗡鸣和散热风扇的轻响。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硝烟味。绕行权限…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
陆辰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首线。林晓玥的呼吸有瞬间的停滞，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陈默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仿佛看到了某种同源的、不惜一切也要撕开黑暗的执念。废品站里妞妞的哭声、苏晴消失前最后的目光、墙上无数双无声的眼睛…在她眼前飞速闪过。
“做。”林晓玥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出鞘的利刃，没有任何犹豫。她迎着陈默的目光，眼神同样锐利如电，带着一种无声的承诺和托付。
陈默的指尖，重重按下了回车键。
屏幕上，代表数据洪流的进度条瞬间亮起，如同奔腾的熔岩，疯狂地向前推进！幽蓝的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镜片后的眼神专注得仿佛要将整个屏幕吞噬。密集的键盘敲击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节奏，如同战鼓擂响在寂静的库房深处。冰冷的空气里，只有代码流淌的声音和那孤注一掷的敲击声在回荡，仿佛有无形的战场在数据洪流中展开。
林晓玥和陆辰站在桌旁，屏息凝神。陆辰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通讯器上，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突发状况。林晓玥则紧紧盯着那飞速跳动的进度条，如同盯着一条通往深渊、却也可能是唯一光明的通道。每一秒的流逝，都如同重锤敲击在紧绷的心弦上。
时间，在无声的对抗中，被拉得无限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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