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一路小跑，两片嘴唇抿得紧紧的，生怕那点刚出炉的新鲜事儿从嘴缝里漏出去一星半点。她绕到苏家后院，熟门熟路地推开虚掩的篱笆门。
苏青青正站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喝水。她今天穿了件的确良的碎花衬衫，衬得人水灵灵的，跟这土里土气的院子格格不入。
“青青！青青丫头！”王婆子压着嗓子喊，像只偷食的猫。
苏青青闻声回头，看见是她，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脸上挂起一抹温和的笑。
“王大娘，你咋来了？快进屋坐。”
“不坐了不坐了！”王婆子摆着手，凑到她跟前，神神秘秘地开口，“我跟你说个大事儿！你家那个俞淼，出息了！”
苏青青端着缸子的手顿了顿。
“王大娘，她己经跟我们家没关系了。”
“哎呀我知道！”王婆子一拍大腿，“她没饿死在山里，还在咱们隔壁村，就是西头那个村，租了房子！”
苏青青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关切。
“租房子？她哪来的钱？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带着个半大的弟弟，可别是被人骗了。”
“谁知道呢！可她租的不是别的地方！”王婆子说到关键处，声音又压低了八度，“是村西头那座鬼屋！”
“鬼屋？”苏青青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手里的搪瓷缸子都晃了晃。
“可不是嘛！就是原来老李头家那座！他家男人摔断腿，女人天天病得下不来床，都说是那房子邪性！俞淼那丫头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住进去！”王婆子说得唾沫横飞。
苏青青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情绪。她用盖子轻轻刮着搪瓷缸的边缘，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这可怎么好。一个女孩子，住在那么偏的地方，名声本就不好听。现在又住了那么个不吉利的房子，以后……以后还怎么说婆家啊。”
她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担忧。
“陈家刚跟她退了婚，村里人本就有些闲话。这下子，怕是说得更难听了。万一有人说她……克夫，那她这辈子不就毁了吗？”
王婆子一听“克夫”两个字，眼睛瞬间就亮了。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
那房子邪性，住进去的男人倒霉！俞淼刚被退婚，就住进去了！这不是天生的扫把星，克夫的命吗？
“青青你就是心善。”王婆子咂咂嘴，“可不是我说，那丫头邪性得很！你看，陈家跟她一退婚，不就立马要去县里当工人了吗？这叫躲过一劫！”
苏青青像是被她的话点醒了，抬头看着她。
“大娘，话可不能这么说。俞淼她……她也是个苦命人。”
她嘴上这么说，手却悄悄伸进兜里，摸索了一下。
“再说了，她一个姑娘家，住在那种地方，万一晚上有什么不三不西的人摸进去……唉，我真替她捏把汗。”
王婆子脑子里己经把各种难听的话都编排好了，听到苏青青这话，更是觉得有道理。
“谁说不是呢！孤男寡女的，呸，是孤姐寡弟的，住那么远，谁知道晚上干不干净！”
苏青青从口袋里摸出两个还带着体温的鸡蛋，趁着王婆子不注意，飞快地塞进她手里。
“大娘，我这心里实在不踏实。你帮我多去村里走动走动，听听大家都是怎么说的，也……也算是替我看着点她，别让她走了歪路。”
王婆子手里一沉，捏到那两个圆滚滚的鸡蛋，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哎哟，你这孩子，就是实心眼儿！行！这事儿包在大娘身上！我肯定帮你好好‘看着’她！”
王婆子揣着鸡蛋，心满意足地走了。
苏青青看着她的背影，端起搪瓷缸子，将里面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水是凉的，她却觉得心里烧得慌。
俞淼，你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做梦！
俞淼可不知道有人己经给她编排好了一场大戏。
她正带着俞安，热火朝天地收拾她们的新家。
她用从苏家“拿”来的破布，沾了水，一点点擦拭着屋里的桌椅板凳。俞安则拿着一把小小的扫帚，有模有样地扫着院子里的落叶。
屋顶的破洞，俞淼找了些茅草和泥巴，暂时糊上了。窗户上的破洞，她用几张捡来的旧报纸给贴了起来。
屋子虽然还是破，却有了人烟气。
忙活了一下午，水缸空了。
“安安，你乖乖在家看门，姐姐去村里的井口打点水。”俞淼擦了擦额头的汗，拎起水桶。
“姐姐，我跟你一起去。”俞安跑过来拉住她的衣角。
“不用，井口人多，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俞淼摸摸他的头，提着桶出了门。
村里的水井在村子中央的一棵大槐树下，这个点，不女都在井边洗衣、淘米、聊天。
俞淼一出现，原本热闹的井边瞬间安静下来。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她，像针一样扎人。
她面不改色地走到井边，放下水桶，开始摇动辘轳。
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响了起来。
“你看，就是她，苏家那个养女。”
“啧啧，胆子真大，敢住西头那鬼屋。”
“听说陈家小子跟她退婚，立马就转运了，要去吃商品粮了。这女的，命硬，克夫！”一个胖女人压着嗓子，声音却不小。
另一个瘦高的女人接话：“何止啊！你们想，一个黄花大闺女，带着个弟弟，不住村里，非要住那么个荒郊野外的地方，图啥呀？”
“图啥？图方便呗！方便野男人半夜摸进去！”
“哈哈哈哈……”
一阵哄笑声响起，充满了恶意。
王婆子就站在人群里，说得最起劲，脸上满是得意。
俞淼打满一桶水，提起来，水面晃了晃，却没有洒出一滴。
她转过身，目光平静地从那几个说得最难听的女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王婆子的脸上。
她什么也没说，提着水桶，一步一步往回走。
背后的议论声更大了，还夹杂着几声故意的咳嗽和嘲笑。
回到家，俞安正搬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等她。
“姐姐，你回来啦！”
俞淼放下水桶，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温柔取代。
“嗯，饿不饿？姐姐给你做饭。”
她走进厨房，看着那口冰冷的灶台，眼神却慢慢冷了下来。
克夫？不检点？
很好。苏青青，这笔账，我给你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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