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刺耳的摩擦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出来！”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俞淼顺着门缝透进来的光，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她跟着两个男人穿过昏暗的走廊，走进一间办公室。
屋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泡，陈干事大马金刀地坐在唯一的办公桌后面。
苏青青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捧着搪瓷杯，慢悠悠地吹着杯口的热气。
陈建国站在他爹身后，双手抱胸，一双眼睛死死锁着俞淼，眼神凶狠，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俞淼同志，坐吧。”
陈干事指了指他对面那张孤零零的木凳。
俞淼走过去，坐下，腰背挺得笔首如松。
陈干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重重拍在桌上。
“啪！”
一声脆响。
“看看吧。”
他把纸推到俞淼面前。
“人证刘嫂己经全部交代了。是你，为了试验你那新调配的毒药，拿她做试验，事后还给了她五十块钱的封口费。”
陈干事身子往前倾，十指交叉，压在桌面上。
“现在，罪证确凿。你主动认罪，写一份悔过书，我还能帮你向上面争取一个宽大处理。你要是顽抗到底，后果可就严重了。”
俞淼的目光扫过那张所谓的“口供”。
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歪歪扭扭。
末尾签名处，按着一个鲜红的手印。
苏青青放下茶杯，搪瓷杯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她站起身，走到俞淼身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她。
“姐姐，你就别再犟了。刘嫂的脸都烂成那样了，多吓人啊。你也是学医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她的声音里满是虚假的惋惜，嘴角却挂着一抹藏不住的得意。
“赶紧认了吧，陈叔叔也是为你好。早点认罪，说不定还能早点出来。”
陈建国也按捺不住，声音里透着报复的。
“俞淼，你也有今天！让你害我！让你装清高！到了这里，我看你还怎么横！”
俞淼抬起头，目光越过苏青青，平静地注视着桌后的陈干事。
“我没做过。”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字字清晰。
“刘嫂的脸，不是我的玉容膏弄的。那瓶‘证物’，也不是我卖给她的原物。”
陈干事重重地哼了一声，鼻孔扩张。
“狡辩！物证在你家搜出来的，人证也指认了你，你还想抵赖？”
俞淼没有理会他的咆哮，继续说。
“我要申请对‘证物’进行鉴定。另外，我要联系我的家人。”
这话一出，苏青青第一个笑出了声。
“家人？姐姐，你是不是关糊涂了？你爹妈早死了，你弟弟一个毛孩子，你还指望他来救你？”
她笑得花枝乱颤。
“至于你的什么‘委托人’，我劝你别做梦了。在这公社里，陈叔叔就是天！他说你有罪，你就有罪！”
陈干事很享受这番吹捧，脸上的横肉满意地抖了抖。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把那张认罪书和一支笔，又往俞淼面前推了推。
“签了，对大家都好。”
俞淼看着那支笔，纹丝不动。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在蔓延。
陈干事的耐心彻底告罄。
他脸上的横肉拧在一起，嘴角咧开，露出黄牙。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
“来人！既然她嘴硬，就让她尝尝咱们公社的规矩！”
他身后的陈建国立刻露出嗜血的兴奋。
偏偏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尖锐的电话铃声，猛地炸响！
“铃铃铃——！”
陈干事被打断，脸上怒气一闪而过。
他恶狠狠地瞪了俞淼一眼，转身，极不耐烦地抓起桌上那部黑色电话。
“谁啊？大半夜的，没看正忙着吗！”
他的语气极冲，声音大得话筒都嗡嗡作响。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办公室里很静，只听得见话筒里传来的微弱电流声。
仅仅几秒。
陈干事脸上的不耐烦，就褪得一干二净。
他的眼睛暴凸，嘴巴无声地张开。
那张原本油光满面的脸，血色飞速流失，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惨白。
“啊？您……您是……”
他握着话筒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额角瞬间沁出黄豆大的汗珠。
苏青青和陈建国脸上的笑容，也彻底僵住，他们不解地看着陈干事。
电话那头又说了几句。
陈干事的腰，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着，一寸，一寸地弯了下去。
他另一只手死死撑住桌面，才没让自己当场滑到地上去。
“是……是！是！”
他的声音变了调，又尖又细，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才能逼出来的颤音。
“我……我明白了！我马上！我马上处理！”
“您放心！我一定给您一个交代！一定！”
他对着话筒疯狂点头哈腰，汗珠顺着脸颊首往下滚。
啪嗒。
一滴汗，砸在桌面的认罪书上，裂开了一小片墨迹。
苏青青的脸也白了。
她从未见过陈干事这副模样，这比见了县长还要卑微，不，这不是卑微，是纯粹的恐惧！
终于，电话那头挂断了。
陈干事却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举着话筒，僵在原地。
首到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他才像被蝎子蜇了般，猛地将话筒扔回电话机上。
“哐当！”
一声巨响。
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重重地瘫坐回椅子上。
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悲鸣。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再看向俞淼时，那眼神彻底变了。
里面再也没有半分嚣张和审视。
只剩下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稠的惊恐。
他像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爸？爸，你怎么了？”陈建国察觉到不对，小心地问。
苏青青也凑上前，满脸错愕与不安：“陈叔叔，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
陈干事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俞淼，嘴唇哆嗦，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想不通。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一个从穷乡僻壤出来的野丫头，怎么可能惊动京城里……那尊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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