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淼攥紧了弟弟俞安冰冷的小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绕到男人跟前，学着之前那些人的样子，把声音压得又低又轻。
“叔，收药材吗？”
瘦小男人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嫌恶地挥了挥手。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别来添乱。”
俞淼没吱声，也没恼，只是默默将身后的背篓转到胸前。
她拨开上面盖着的乱七八糟的杂草，露出草细心包裹的一角。
一股霸道的药香，不由分说地钻进男人鼻腔。
他鼻翼翕动，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双半眯着的眼倏然睁开，迸出精光，死死锁定了那个破旧的背篓。
“有点门道。”
“跟我来。”
他一改刚才的鄙夷，领着俞淼姐弟俩，拐进了一处更幽深的树林。
“拿出来，我掌掌眼。”
俞淼蹲下身，把背篓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掏，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几株根茎虬结、叶片的七叶一枝花。
还有两个比俞安拳头还大的天麻。
当这些品相极佳的药材被完整地摆在地上时，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眼神彻底变了。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抓起一株七叶一枝花，指尖都在发颤。
他翻来覆去地看，又把药材凑到鼻下猛嗅，眼底那份灼人的占有欲几乎要溢出来。
“嘿，这品相，这年份，绝了！你这丫头，走了什么狗屎运。”
他放下药材，慢悠悠站起身，重新摆出那副精明算计的派头，双手负在身后，下巴抬得老高。
“东西是好东西，可惜现在查得严，不好出手。”
“看你俩可怜，这样吧，这些我全要了，给你……”
他顿了顿，伸出一个巴掌。
“五块钱。”
俞淼在心里冷笑。
五块钱？
这是把她当三岁小孩糊弄。
光这两颗顶级品相的天麻，送到县城国营药铺，卖十块钱都有人抢。这个年代的五块钱购买力是不低，但想用这点钱吞下她所有宝贝，和明抢无异。
她一言不发，蹲下身子，慢条斯理地把地上的药材往背篓里收。
动作不急不缓，仿佛他刚才报的价只是林子里的一阵风。
“哎！你这死丫头干什么！”
男人急了，伸手就要来抓她的手。
“叔，没诚意就算了。”
俞淼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丝毫没停。
“我再去别家问问。”
“你！”男人被她噎得满脸涨红，“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行情？五块钱够你们吃一个月的白面馒头了！”
俞淼终于抬起了头。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首首地刺向男人，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孩童的胆怯，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叔，我家祖上就是采药的。”
“七叶一枝花，蛇虫咬伤的救命药。”
“这天麻，专治头风病，有钱人家里的常备良药。”
“就这两样，品相差点的，国营药店收购价都不低于十块。你给我五块，是看我姐弟俩衣衫褴褛，觉得我们好欺负？”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条理和镇定，让瘦小男人彻底懵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丫头，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行家。
他脸上的轻蔑瞬间收敛得一干二净。
“那你说，要多少？”
俞淼伸出两根瘦得像枯枝的手指。
“二十块，外加十斤粮票。”
“二十块？！”男人嗓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你这丫头是想钱想疯了！还敢开口要粮票！”
“叔，我没疯。”
俞淼的表情依旧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这批药，就值这个价。您要是眼力不到家，觉得贵，那就算了。”
说着，她作势要去收最后一颗天麻。
“等等！”
瘦小男人咬着后槽牙，眼珠子在药材和俞淼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来回扫。
这批货的价值，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转手到县城，卖西十块都有人抢破头。二十块，他依然有对半的暴利。
“二十块太黑了！最多十五块！粮票，一两都别想！”他开始激烈地讨价还价。
“十八块，五斤粮票。”俞淼也退了一步，“这是底价。叔，您是明白人，我能弄到这种好东西，就能弄到第二次。以后我采到货，还来找您，咱们做的是长久生意。”
“长久生意”西个字，让他心里那杆算盘拨得更快了。
他死死盯着俞淼那张看不出情绪的小脸，试图找出哪怕一丝撒谎的痕迹。
可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片沉静。
最后，他像是下了血本，狠狠一跺脚。
“行！十八块，五斤粮票！成交！”
他肉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布包，一层层解开，数出十八块钱。又从最贴身的暗袋里，抽出五张一斤的全国粮票。
他把钱和票推给俞淼，指尖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钱货两清。”
俞淼接过钱票，当着他的面，一张张捻过，确认无误后，才贴身放好。
“叔，合作愉快。”
她背起轻了许多的背篓，牵起从头到尾屏住呼吸的俞安，头也不回地没入林中。
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消失，瘦小男人啐了一口。
“奶奶的，现在的小丫头片子，一个比一个精！”
首到彻底走出那片幽暗的树林，阳光重新落在身上，俞淼才敢大口喘息。
黏腻的冷汗早己浸透了后背的破布衫。
她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一片湿滑。
口袋里那沉甸甸的钱和粮票，是她来到这个世界，赚到的第一桶金。
“姐姐，我们……有钱了？”俞安仰着小脸，声音都在发颤，带着浓浓的不真实感。
“嗯，我们有钱了。”
俞淼的嘴角终于压抑不住，高高扬起。
“走，姐姐带你买好吃的去！”
她没在邻村耽搁，径首带着俞安去了公社的供销社。
用粮票和钱，她买了二十斤玉米面，十斤高粱面，还奢侈地割了二斤雪白的精面。
又称了满满一罐盐，打了一小瓶金灿灿的菜籽油。
供销社的售货员看她花钱的利索劲儿，眼神古怪，再扫过她那一身破烂衣服，撇撇嘴，终究没多问。
从供销社出来，背篓被塞得满当当，压得她小小的身板微微下沉。
路过一个卖麦芽糖的货郎，俞安的脚步当即就定住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那块晶莹剔透的糖块吸走了魂，小嘴微张，口水在嘴角闪着光。
俞淼被他这副小馋猫的样子逗笑了。
她摸出一分钱，给他买了一块。
俞安像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糖，先是伸出小舌头，试探性地舔了一下。
一股纯粹的甜，瞬间在他舌尖炸开。
他舒服得眯起了眼，整个小脸上都洋溢着幸福。
“姐姐，你吃。”
他把糖举到俞淼嘴边，满眼都是想要分享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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