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剪破刀疤,寸头引客潮
程咬金那颗在暮色中反射着最后微光、带着血痕的崭新寸头,如同一个移动的悲壮信号灯,沉默地消失在宫苑小径的尽头。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每一步都像踩在赵小乐的心尖上,留下一个冰冷湿滑的脚印。
晚风带着掖庭宫深处草木的凉意吹过,卷起百工坊门前碎裂青砖的细小尘埃,也卷得赵小乐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抱着冰冷的工具箱,孤零零地站在那高悬的金匾之下。“将作”两个描金大字在渐浓的暮色里依旧散发着不容置疑的皇权威压,那鲜艳刺目的正红底色,如同凝固的火焰,无声地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也灼烧着他那颗惶惶不安的心。
开张了。
在这煌煌大唐的深宫里。
顶着御赐的金字招牌。
送走了第一位被剃光了毛、悲愤欲绝的“门神”。
这顶上买卖……还能开下去吗?
周围廊柱花丛后,那些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的内侍宫娥、不当值的侍卫官吏,目光如同黏腻的蛛网,交织在他身上。好奇、探究、敬畏、恐惧、幸灾乐祸……种种情绪混杂在那些躲闪的视线里,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能清晰地听到那些被晚风送来的、压得极低的议论:
“快看快看!那妖孽一个人杵那儿了!”
“卢国公…真走了?顶着那么亮一个脑袋…”
“啧啧,那光头…晚上都不用点灯了…”
“嘘!小声点!没看那匾吗?陛下亲赐的‘将作’!这妖孽…怕是要翻身了?”
“翻身?我看是翻进鬼门关!得罪了卢国公,还顶着这么个妖名,谁还敢找他剃头?”
“就是!你看他那头发,七彩的!跟山里的野鸡似的!谁敢让他碰脑袋?”
赵小乐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的七彩鸡冠头在晚风里格外显眼,像个活靶子。他下意识地想把脑袋埋进胸口,却撞上了冰冷的工具箱。开张?开个锤子张!程咬金那光头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谁敢来?谁敢让一个能把卢国公弄成光头的“妖孽”碰自己的脑袋?
一股巨大的沮丧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抱着工具箱,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挪地蹭回那破败的百工坊。吱呀一声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一股熟悉的灰尘和陈腐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角落里堆放的破烂杂物如同蛰伏的怪兽。他走到那张三条腿的破木案前,把工具箱重重地放上去,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暮色透过破窗棂,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光斑。疲惫、恐惧、茫然……各种情绪如同乱麻般纠缠在一起。他打开工具箱,看着里面那些熟悉的“家伙事”——推剪、染膏、剪刀、假发片、还有那个空了的强力定型喷瓶。这些东西,曾经是他在商业街安身立命的宝贝,如今在这深宫之中,却成了烫手的山芋,惹祸的根源。
集齐七色假发召唤时空?程咬金头上那抹妖异的红,连同那顶纯红假发片,现在都变成了地上那滩红白粘稠的垃圾!线索断了,回家的路似乎也渺茫了。他烦躁地抓着自己耷拉下来的七彩头发,指尖触到一缕褪色的荧光蓝发丝,心里一片冰凉。
“喂!妖…赵匠作!”
一个粗犷中带着一丝迟疑的声音,猛地打破了百工坊内的死寂。
赵小乐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地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把工具箱盖子盖上,警惕地看向门口。
只见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一小半。来人身材魁梧,穿着玄甲军制式的皮甲,面容刚毅,左眉骨到耳根斜斜地印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王疤瘌!王振!
他站在门槛外,没有进来,一只手扶着门框,神情有些局促,眼神复杂地在赵小乐脸上和那破败的室内扫了一圈。他头顶那被赵小乐简单梳理过的粗硬短发,根根分明,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精神利落,那道刀疤也因此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沙场悍勇的沧桑感。
“王…王将军?”赵小乐赶紧爬起来,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您…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呃…地方简陋…”
王振摆了摆手,没有进来的意思。他目光落在赵小乐脸上,又飞快地移开,似乎在斟酌着措辞,半晌,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试探,低声问道:“赵匠作…你…你这手艺…真就只…只剃头?不搞那些…红毛绿毛…还有那糊脸的白沫子?”
赵小乐一愣,随即心头猛地一跳!他听出了王振话里的弦外之音!这…这是有戏?!
“对对对!只剃头!光剃头!”赵小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几分,“王将军明鉴!小的之前那是…那是意外!绝对的意外!小的祖传的手艺就是剃头!刮脸!修面!让脑袋清清爽爽!利利索索!绝对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程将军那事儿…纯属…纯属不可抗力!天意!对,天意!”
他一边赌咒发誓,一边拍着胸脯,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王振脸上。
王振看着他那副信誓旦旦又紧张兮兮的样子,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他抬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又摸了摸自己头顶那虽然清爽、但依旧有些毛躁、被汗水打湿黏连了几缕的粗硬短发。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被某种强烈的渴望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往前踏了一步,走进了百工坊。沉重的军靴踩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环顾了一下这破败的环境,眉头微皱,但目光最终落在了赵小乐那张破木案上,落在了那个贴满荧光贴纸的工具箱上。
“赵匠作,”王振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甚至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他指着自己那颗粗硬短发、发际线边缘有些参差、后颈发脚也略显凌乱的脑袋,目光灼灼地盯着赵小乐:
“俺…俺这脑袋,从军前在老家草草剃过一回,后来就再没拾掇过!血里泥里滚惯了,跟个草鸡窝似的!”
“刚才在偏殿…你给俺扒拉那几下…是挺利索!”
“俺…俺信你一回!”
“给俺…给俺好好拾掇拾掇!剃个…剃个干净的!像…像卢国公那样…光溜的…不行!太光溜了不行!”王振猛地想起程咬金那颗锃亮的光头,脸上肌肉一僵,赶紧改口,“就…就剃个板寸!越短越好!越精神越好!”
他顿了顿,手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刀疤,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深藏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俺脸上这道疤…是当年跟着卫国公(李靖)在阴山砍突厥狗留下的!是功勋!不是晦气!”
“可这乱糟糟的头发…总把疤遮一半露一半…看着…看着不利索!不精神!窝囊!”
“你给俺剃利索了!让这道疤…堂堂正正露出来!”
王振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铁血军人的执拗和一丝深埋的自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暮色中如同一条盘踞的蜈蚣,此刻在他粗犷的脸上,却仿佛被赋予了某种沉重的荣耀感。
赵小乐看着王振那认真的眼神,听着他低沉却有力的诉求,一股暖流夹杂着巨大的压力,瞬间冲上了他的脑门!第一位客人!真正的客人!虽然是被自己那点笨拙的手艺和程咬金的“前车之鉴”吸引来的,但这无疑是绝境中的一道光!
“王将军!您放心!包在小的身上!”赵小乐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工具箱,“小的祖传十八代剃头匠!最拿手的就是板寸!保准给您剃得精神抖擞!让您这道疤…亮出来!让全长安城都知道,这是咱大唐好汉砍突厥狗的光荣印记!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大唐顶流唐尼赵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去开工具箱,拿出推剪、梳子、一块相对干净的布巾(还是从他破洞牛仔裤上撕下来的)。
他飞快地搬过角落里一个蒙尘的破木墩子,用袖子胡乱擦了擦上面的灰:“王将军!您坐!您坐这儿!”
王振看着那破木墩子,又看看赵小乐手里那造型古怪、闪着寒光的推剪,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和本能的警惕。他毕竟是经历过尸山血海的悍卒,对任何靠近头颅的锐器都有着本能的戒备。但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大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木墩子上。腰杆挺得笔首,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浑身肌肉紧绷,如同一块等待雕琢的花岗岩。他闭上了眼睛,但那道刀疤下的眼皮,却在微微颤动。
赵小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拿起那块湿布(还是沾的温泉水残留),小心翼翼地擦拭王振头发上的汗渍和灰尘。动作比在偏殿时熟练了一丝,也更加轻柔专注。他能感觉到王振紧绷的身体和微微急促的呼吸。
“王将军,放松点,就跟…就跟在营里让火头军剃头一样!”赵小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专业,他拿起梳子,梳理着王振粗硬的短发,找准了发际线的位置。
冰冷的推剪,带着轻微的嗡鸣,贴近了王振的后颈皮肤。
王振的身体猛地一僵!拳头瞬间攥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一股凌厉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赵小乐的手也抖了一下!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手一滑,或者王振感觉一丝不对,那砂锅大的拳头下一秒就能把自己的脑袋砸进胸腔里!
他死死咬着牙,稳住心神,凭借着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小心翼翼地推动推剪。
“咔嚓…咔嚓…”
清脆而规律的推剪声,在破败寂静的百工坊内响起。
一缕缕粗硬、沾着汗渍和灰尘的黑色短发,簌簌落下。
赵小乐的动作从最初的僵硬颤抖,渐渐变得平稳、流畅。他全神贯注,心无旁骛。梳理、推剪、修整发际线、鬓角、后颈发脚……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他仿佛又回到了商业街那个弥漫着染膏和发胶气味的小店,眼前不再是刀疤悍将,只是一个需要清爽发型的普通客人。
王振紧绷的身体,随着那规律而稳定的推剪声,以及头顶传来的、被小心操作的触感,竟也奇迹般地一点点放松下来。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缓。他甚至微微歪了歪头,方便赵小乐修剪鬓角。
暮色渐浓,百工坊内光线昏暗。
赵小乐终于停下了手。他拿起那块湿布,仔细地擦拭掉王振颈后和脸上的碎发茬。然后,他后退一步,长长舒了一口气,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王将军…您…您看看?”
王振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立刻去照镜子(这里也没镜子),而是抬起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摸向自己的头顶和鬓角。
触手所及,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爽!粗硬的发茬短而整齐,紧贴着头皮,根根分明。发际线清晰硬朗,鬓角被修剪得干净利落,露出耳朵的轮廓。后颈的发脚也推得整整齐齐,毫无毛刺感。
他摸向自己左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之前被凌乱头发遮掩的边缘,此刻被清爽的鬓角衬托,那道从眉骨斜劈至耳根的疤痕,如同一条盘踞在磐石上的虬龙,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中!非但没有显得可怖,反而平添了几分历经沙场、百战余生的悍勇与沧桑!与他刚毅的面容、挺首的腰板浑然一体!
王振的手指,在那道疤痕上停留了许久。他的眼神,从最初的茫然,渐渐变得明亮,如同拨云见日!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舒畅、自豪和焕然一新的感觉,瞬间充盈了他的胸腔!
他猛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躯在昏暗的百工坊内如同铁塔般矗立!那颗清爽利落、极短的板寸头,在暮色中仿佛闪烁着精悍的光芒!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清爽发型的衬托下,成了最耀眼的勋章!
“好!”王振的声音如同金石交击,洪亮而充满力量!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赵小乐的肩膀(拍得赵小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满意和赞许,“赵匠作!好手艺!利索!痛快!比俺在营里让火头军用杀猪刀刮的强一万倍!”
他摸着自己光溜溜的后颈和硬朗的发际线,又摸了摸那道完全暴露出来的刀疤,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畅快、甚至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笑容:“这才像个爷们儿!这才对得起俺这道疤!”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百工坊,走到那高悬的“将作”金匾之下。
暮色西合,宫灯初上。
王振那高大挺拔、顶着精悍板寸、刀疤尽显的身影,在“将作”金匾的金红光芒映衬下,如同一尊从战场上走下来的、焕然一新的战神雕像!与之前那个头发凌乱、略显狼狈的军士形象,判若两人!
他站在匾下,环视着周围那些躲在暗处、早己被这“改头换面”惊得目瞪口呆的窥视者,猛地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如同战鼓擂响般的宣告,声音在寂静的掖庭宫北苑轰然回荡:
“赵匠作!好手艺——!!!”
“俺王振!认了——!!!”
这声宣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瞬间!
那些躲在廊柱后、花丛中的窃窃私语和窥探目光,如同被点燃的野火,轰然炸开!
“天爷!王疤瘌…他…他变样了!”
“那头发!好短!好精神!”
“那道疤…看着…看着没那么吓人了?反而…反而有点威风?”
“真的只剃头?没弄那些红的白的?”
“卢国公那是意外…这王振可是自己去的!还叫好?!”
“看着…是挺利索…”
无数道目光,从最初的恐惧、怀疑、幸灾乐祸,渐渐变成了惊奇、探究和一丝…难以抑制的蠢蠢欲动!
赵小乐站在百工坊门口,看着匾下如同活招牌般的王振,听着周围轰然炸响的议论,感受着那些目光中迅速转变的情绪,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激动,如同岩浆般冲上他的脑门!他感觉自己的腿也不抖了,心也不慌了,连那耷拉的七彩鸡冠头似乎都精神了几分!
开张了!
真的开张了!
在这煌煌大唐的深宫里!
顶着“将作”的金字招牌!
送走了光头门神!
迎来了第一位“活广告”!
他猛地挺首了腰板,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疲惫、激动和一丝“职业自豪感”的笑容。他对着王振离开的背影,对着那些暗处的窥视者,也对着那块高悬的金匾,用尽力气,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吼出了他在这大唐深宫中的第一句广告词:
“小乐快剪!只剃头!不染不烫!不办卡!不推销!”
“让您精神!让您利索!让您的疤…都成勋章——!!!”
声音在暮色渐浓的宫苑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远处,掖庭宫深处,某个点着宫灯的华丽殿宇窗边。
李世民负手而立,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宫阙,落在了北苑那隐约传来的喧嚣和“小乐快剪”的吼声方向。
帝王那沉静如水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一丝几不可察的、带着深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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