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笔点金匾，红毛将作监
程咬金那声裹挟着妖异红毛与雷霆余威的咆哮，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偏殿死寂的空气上，也烫穿了残余刺客最后一丝胆气。鬼哭狼嚎的溃逃声渐远，只留下满地狼藉、浓稠血腥，和一群劫后余生、却更加茫然无措的玄甲军士。
李世民缓缓收回凝视七色蛇影的目光，指尖那点暗红粘液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他转过身，玄色常服边缘的焦痕异常刺眼。帝王的目光扫过地上灰袍刺客扭曲的尸体，扫过那根深陷金砖、犹自嗡鸣的赤红毒针，最终，如同沉重的磨盘，碾过散落一地的剪刀、染膏、假发片……最后，重重压在在蟠龙柱下的赵小乐身上。
赵小乐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丢在冰窟窿里，又被扔进油锅。他抱着膝盖，工具箱散落的“凶器”就在脚边，那顶纯红的假发片像一滩凝固的血，刺得他眼睛生疼。程咬金那如同实质的、混合着憋屈暴怒和一丝后怕的目光，也刀子似的剐着他。他喉咙发紧，连哆嗦的力气都快没了。
“拖下去。”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摩擦般的冷硬，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指的是地上那具灰袍刺客的尸体。
两名离得近的玄甲军士如蒙大赦，赶紧上前，动作麻利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惧，拖起那软绵绵的尸体，迅速消失在偏殿侧门。尸体拖过金砖地面，留下一条暗红粘稠的痕迹，与墙上那七色蛇影遥遥呼应。
殿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伤者压抑的呻吟。
李世民踱步，停在那根钉入金砖的毒针前。他俯身，没有用手去碰，只是仔细端详着那幽蓝中透着赤红的针身，以及周围被灼烧出的焦黑纹路。那纹路……竟隐隐与墙上的七色蛇影有几分扭曲的相似！帝王的眉头锁得更紧，眼中寒芒闪烁。
“陛下！”程咬金终于忍不住了，他顶着那半边被发胶凝固、半边妖异荧光红、如同被泼了油漆又撒了面粉的鸡窝头，一步跨上前，巨大的身躯带着浓烈的血腥和发胶的刺鼻味。他指着赵小乐，声音因为憋屈而嘶哑，“这妖孽！来历不明！妖法诡异！先是惊扰圣驾，又用那红油污俺毛发，更引来这许多刺客！留他不得！请陛下下旨，让俺……”他蒲扇般的大手又摸向了斧柄。
“卢国公。”李世民打断了他，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却让程咬金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帝王的目光终于从毒针上移开，再次落在赵小乐身上。“你，”他对着赵小乐，吐出一个字，重若千钧。
赵小乐一个激灵，差点从地上弹起来。
“抬起头来。”李世民命令道。
赵小乐艰难地、一寸寸地抬起那张糊满金粉、血污、汗水和惊恐的脸，对上李世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杀意，而是一种冰冷的、仿佛要将他灵魂都拆解剖析的审视。
“你叫赵小乐？”李世民问，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是…是是是！小的赵小乐！东北那旮沓的！职业Tony老师！祖传手艺！正经手艺人！大大的良民啊陛下！”赵小乐点头如捣蒜，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试图用信息量淹没对方。
“Tony？老师？”李世民咀嚼着这两个极其陌生的词，眉头微蹙。
“呃…就是…就是剃头匠！美发师！造型总监！专门给人脑袋顶上搞艺术的！”赵小乐手忙脚乱地比划着，指向地上散落的推剪、染膏，“就…就弄这些！让脑袋更好看！更支棱！”
“弄这些？”李世民的目光扫过散落在地的“凶器”，尤其在强力定型发胶喷瓶和那顶纯红假发片上停留片刻，又看向程咬金那颗色彩爆炸、造型惨烈的脑袋。“让脑袋…更好看？”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极其微妙的、近乎荒谬的反问。
程咬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头顶的红毛似乎都气得要燃烧起来，他鼻孔里喷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赵小乐，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赵小乐头皮发麻，赶紧找补：“那…那是意外！绝对的意外！程将军这发色…呃…狂野不羁！霸气侧漏！配上将军这威武雄壮的身板，那简首是…是…”他搜肠刮肚想词儿，“是长安城最靓的崽！回头率百分之一万！走在朱雀大街上，那绝对是这条gai最亮的红毛战神！”
“噗……”角落里一个受伤的年轻玄甲军士没忍住，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嗤笑，立刻被旁边的老兵狠狠瞪了一眼，赶紧死死捂住嘴，脸憋得通红。
程咬金气得浑身发抖，头顶凝固的发胶似乎都裂开了几道细纹。红毛战神？！这妖孽是在夸他还是咒他？！
李世民嘴角似乎也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有理会赵小乐拙劣的马屁，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你说你是手艺人。好。”
“朕给你一个机会。”
“自证。”
两个字，如同冰珠砸落。
赵小乐懵了：“自…自证？”
“用你的手艺。”李世民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缓缓移向程咬金那颗色彩斑斓、造型灾难的脑袋，又扫过殿内那些受伤的、头发被血污汗水黏连成绺的玄甲军士。“证明你不是妖孽，证明你这‘手艺’，确有可取之处。”
程咬金闻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猛地后退一步，巨大的宣花斧“哐当”一声杵在地上，护住自己的脑袋，声音都变了调：“陛下！不可！万万不可！让这妖孽再碰俺的头发？！俺宁愿再跟三百个死士大战一场！”他那惊恐抗拒的模样，仿佛赵小乐手里拿的不是推剪，而是阎王爷的勾魂笔。
赵小乐也傻眼了。给这个恨不得生撕了自己的红毛巨兽做头发？还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这哪是自证，这分明是送命啊！他下意识地看向地上散落的工具箱，又看看墙上那个在烛光下显得愈发阴森的七色蛇影……集齐七色假发？程咬金头上这不就是现成的红？一个疯狂的、带着赌徒般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毒草般在他心底疯狂滋生——或许……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到极致的笑容，声音带着豁出去的颤抖：
“陛…陛下圣明！程将军…呃…程将军您别激动！小的…小的保证！这次绝对！绝对让您满意！让您成为整个大唐…不！是古往今来！最闪亮、最独一无二的红毛…啊呸！是赤发战神！帅炸苍穹！迷倒万千长安少女！”
程咬金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你…妖言惑众！陛下！您听听！您听听这妖孽说的什么浑话！”
李世民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赵小乐，那眼神深不可测。他抬了抬手，指向程咬金，又指向旁边一个头发被血污粘成一团、脸上带着刀疤的魁梧军士（正是之前被赵小乐指着头顶“冒烟”那位）：“就他们二人。现在，开始。”
命令不容置疑。
程咬金如丧考妣，那刀疤军士也是一脸茫然和惊惧。
赵小乐知道没有退路了。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奔赴刑场的悲壮，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开始在那堆散落的“凶器”里翻找。他首先捡起了那瓶“超强定型·发胶封印”，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又挑出了几把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剪刀，一块相对干净的布巾（从自己破洞牛仔裤上撕下来的），最后，目光落在那管还剩小半的“正宫红”染膏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动。
他抱着几样家伙事，挪到那刀疤军士面前。那军士如同受惊的猛兽，肌肉紧绷，警惕地看着他。
“这位军爷…您…您别紧张！放松！就当…就当享受个免费头部SPA！”赵小乐挤出职业假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小的就给您简单…梳理一下？保证清清爽爽！”
他动作极其轻柔缓慢，如同在拆解一枚炸弹。用湿布（沾了旁边温泉水残留）小心翼翼擦拭军士头发上凝固的血块和污垢。动作笨拙，甚至扯痛了对方几次，引来几声压抑的闷哼，但好歹，将那黏连打绺的头发初步清理开了，露出了原本粗硬的发质。虽然依旧凌乱，但比之前如同鸟窝般的惨状好了太多。
赵小乐偷偷瞄了一眼李世民。帝王面无表情。
他又硬着头皮转向程咬金。卢国公像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浑身散发着“你敢碰老子试试”的杀气。
“程…程将军…”赵小乐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树叶，“您…您这发型…呃…很有个性！但…但稍微有点…呃…过于狂野奔放了！小的帮您…稍微规整规整？就修一点点！一点点边幅！保证不影响您威武霸气的整体形象！反而…反而更添几分…精干！”
他拿起剪刀，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小心翼翼地靠近程咬金那被发胶糊住、凝固成怪异形状的红发边缘。剪刀的寒光在程咬金眼前晃动。
“妖孽！你敢——！”程咬金怒吼，下意识地一偏头。
“咔嚓！”
一声清脆的剪刀合拢声！
一小撮凝固着白色发胶、边缘还带着妖异红色的断发，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掉在程咬金锃亮的靴尖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程咬金僵住了，缓缓低头，看着靴尖上那撮刺眼的断发。他头顶那凝固的发胶块，被剪掉了一小角，露出下面依旧鲜艳的红毛，像一块被啃了一口的、红白相间的劣质蛋糕。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混合着暴怒，如同岩浆般冲上程咬金的脑门！他那张虬髯戟张的脸瞬间由红转紫，再由紫转黑！巨大的身躯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握紧斧柄的手发出恐怖的咯咯声！
“俺…俺要宰了你——！！！”他猛地抬头，血红的双眼死死锁定赵小乐，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巨兽，巨大的宣花斧带着毁灭一切的恐怖威势，就要当头劈下！
赵小乐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倒在地，剪刀脱手飞出！
“知节！”李世民冰冷的声音如同定身咒，再次响起。
程咬金的斧头硬生生停在半空，距离赵小乐的鼻尖只有三寸！狂暴的劲风刮得赵小乐脸颊生疼。他死死瞪着赵小乐，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皇帝，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发出一声憋屈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巨大的斧头“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地上，震得金砖嗡嗡作响。他猛地背过身去，肩膀剧烈耸动，显然气到了极致，连那头红白相间的妖毛都在微微颤抖。
偏殿内一片死寂。气氛压抑到了冰点。
赵小乐瘫在地上，面如死灰。完了。自证？证个锤子！这分明是催命符！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迟疑、又带着点惊奇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陛…陛下…卢国公…您…您看王疤瘌的头…”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那个被赵小乐简单清理过头发的刀疤军士——王疤瘌，此刻正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他原本被血污黏连如同乱草的头发，此刻虽然依旧粗硬蓬松，但好歹梳理开了，露出了清晰的发际线和硬朗的脸部轮廓。尤其那道从眉骨斜劈到耳根的狰狞刀疤，在清爽（相对而言）的发型衬托下，非但不显可怖，反而平添了几分历经沙场的悍勇和沧桑感。和之前那副如同逃荒难民般的狼狈样，简首判若两人！
虽然只是最简单的清理，效果却立竿见影！
玄甲军士们互相看看，眼神里都透出一丝惊奇。连背对着众人的程咬金，肩膀的耸动似乎也停顿了一下。
李世民的目光在王疤瘌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向地上那撮被剪下的、红白相间的断发，最后，再次落回面如死灰的赵小乐身上。帝王的眼中，那冰冷的审视和深沉的忌惮并未消退，但似乎又多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发现某种未知工具的…权衡。
“来人。”李世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一名内侍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口，躬身听令。显然，外面的混乱己被初步控制。
“取笔墨来。”李世民吩咐道。
很快，笔墨奉上。一方端砚，一支紫毫，一卷素白的绢帛。
李世民提笔，蘸墨。紫毫笔尖饱含浓墨，悬于绢帛之上。帝王的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推剪、染膏、假发片，扫过程咬金那倔强挺立的红白妖毛，最终，定格在赵小乐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上。
笔走龙蛇，力透绢背！
两个铁画银钩、带着森然帝威的大字，赫然呈现——
将作！
墨迹淋漓，如刀似剑！
李世民掷笔，目光如电，首刺赵小乐：
“赵小乐。”
“朕准你，在长安……”
“开张。”
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得赵小乐彻底懵了。
开…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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