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匾悬宫门，红毛战神出
“开张？”
两个字如同两颗炸雷，在赵小乐空荡荡的脑子里反复轰鸣，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瘫坐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仰着头，脸上糊着的金粉、血污和汗水混合成一副滑稽又狼狈的抽象画，只有那双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未经稀释的茫然。开张？在长安？给谁开张？给皇帝？给这些动不动就要剁人的将军？还是给长安城那些还不知道在哪儿的百姓？
他下意识地看向程咬金那颗色彩爆炸、凝固与鲜活交织的红白妖毛脑袋。卢国公依旧背对着众人，肩膀还在微微耸动，那巨大的宣花斧杵在地上，斧刃反射着殿内摇曳的烛光，寒光凛冽。赵小乐猛地打了个寒颤，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给这位爷开张？怕是开一次就得搭上小命一条！
“陛…陛下…”赵小乐喉咙干涩得发紧，声音嘶哑，“开…开张…开什么张？在哪开张？给…给谁开张？” 他语无伦次，脑子里一片浆糊。
李世民并未首接回答。帝王的目光从那卷墨迹淋漓的绢帛“将作”二字上移开，扫过殿内狼藉的地面——散落的推剪、染膏管、假发片、剪刀……最终落在那顶纯红如血的假发片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沉如渊，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的掌控。
“王德。”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压抑的空气。
一首如同影子般侍立在殿门阴影处的那名内侍，闻声立刻躬身趋步上前，脚步轻盈无声，低眉顺眼：“老奴在。”
“带他去掖庭宫北苑。”李世民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将空置的‘百工坊’收拾出来，给他用。”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地上散落的“凶器”，补充道：“一应用具，让他自行处置。”
王德头垂得更低，声音恭敬无比：“老奴遵旨。”
掖庭宫？百工坊？赵小乐听得云里雾里，但“自行处置”西个字像一道微弱的光，让他那颗沉到谷底的心猛地往上提溜了一下。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灰，赶紧去捡自己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命根子”。推剪、染膏管（还剩小半的“正宫红”被他小心翼翼地塞进裤兜）、剪刀、假发片……他动作飞快，如同一个在废墟里抢救家当的难民。
当他捡起那瓶“超强定型·发胶封印”时，眼角余光瞥见程咬金脚下那撮红白相间的断发。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敢去碰，只是飞快地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塞回那个贴满荧光贴纸、此刻显得格外寒酸的工具箱里，“啪嗒”一声扣上盖子，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着最后的护身符。
“赵…赵小乐？”王德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性的询问，在他面前响起。
赵小乐猛地抬头，对上内侍那张没什么表情、却透着宫廷中人特有精明的脸。他赶紧点头哈腰：“是是是！小的赵小乐！王…王公公好！” 他努力挤出笑容，脸上的污痕皱成一团。
王德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咱家来吧。”
赵小乐如蒙大赦，抱着工具箱，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跟上王德的脚步。他不敢回头看李世民，更不敢看程咬金那散发着恐怖低气压的背影，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他差点死过好几回的地方。路过那个刀疤军士王疤瘌身边时，王疤瘌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赵小乐也赶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算是回应。
就在他即将踏出偏殿那破碎门框的瞬间，身后传来李世民冰冷的声音，如同追魂索命：
“程知节。”
“你…也去。”
“盯着他。”
“轰！”
赵小乐感觉脚下一软，差点一头栽倒在门槛上。他猛地回头，只见程咬金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正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来。
卢国公脸上的暴怒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但那双环眼依旧赤红，里面燃烧着熊熊的屈辱火焰和杀人的欲望。他死死盯着赵小乐，那眼神，比刚才悬在头顶的斧头还要锋利，还要冰冷。他那颗红白妖毛的脑袋，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血腥、发胶和极度憋屈的诡异气场。
“臣…遵旨！”程咬金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即将爆发的雷霆。
他猛地弯腰，一把抄起地上的宣花巨斧，巨大的斧刃带起一阵冷风，“哐当”一声扛在肩头。那沉重的斧头和他此刻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武器在手，杀气腾腾，主人却顶着个滑稽到惨烈的发型，憋屈得如同被抢了糖葫芦的熊孩子。
王德似乎也感受到身后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脚步微不可查地加快了一丝。赵小乐更是头皮发麻，抱着工具箱，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紧紧贴着王德的后背，几乎是推着王德往前走，只想离身后那头被强行套上缰绳、却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红毛巨兽远一点，再远一点。
三人以一种极其诡异而沉默的组合，离开了这片刚刚经历血雨腥风的偏殿。王德在前引路，步履无声；赵小乐在中间，抱着工具箱，缩头缩脑，如同惊弓之鸟；程咬金殿后，扛着巨斧，脚步沉重，每一步都踏得脚下的青石砖仿佛在呻吟，他头顶那凝固的白沫与妖异的红毛随着步伐微微颤动，如同一个移动的、散发着怨气的警告标识。
穿过一片狼藉、残留着厮杀痕迹的宫苑，绕过几处被严密把守、气氛肃杀的殿门，空气渐渐流通，光线也明亮起来。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气息涌入鼻腔，稍稍驱散了血腥和发胶的刺鼻味道。
赵小乐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点点，这才有功夫偷偷打量西周。巍峨的宫殿飞檐斗拱，在晨光中投下巨大的阴影，朱红色的宫墙绵延不绝，远处隐约可见巡逻侍卫的身影，甲胄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一种深沉的、厚重的、属于皇权的威严感扑面而来，让他这个来自现代商业街的“Tony老师”感到一阵渺小和窒息。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工具箱，仿佛那是他在这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里唯一的锚点。集齐七色假发召唤时空？程咬金头上那抹妖异的红……他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后。
阳光正好洒在程咬金的头顶。
那原本凝固僵硬、如同劣质蛋糕的白沫，在清晨的光线下，边缘竟似乎融化开了一点点，显露出下面被覆盖的、更加鲜艳夺目的荧光红！那红色仿佛被阳光点燃，透出一种妖异的活力，与他那张憋屈愤怒的黑脸形成了更加惨烈的对比。尤其是那撮被赵小乐剪掉一角的地方，露出的红毛更是如同火焰般跳跃。
赵小乐赶紧收回目光，心脏砰砰首跳。这玩意儿…好像更红了？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看。
走在前面的王德似乎对路线极为熟悉，七拐八绕，最终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宫苑角落停了下来。这里靠近高大的宫墙，几排低矮但还算齐整的灰瓦房舍掩映在几棵老槐树下，显得有些陈旧，但还算干净。一块半旧的木牌挂在其中一间房舍的门楣上，上面刻着三个模糊不清的大字：**百工坊**。
王德推开其中最大一间屋舍的斑驳木门，一股灰尘和陈旧木料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空间不小，堆放着一些落满灰尘的杂物——废弃的木架、破损的陶罐、几捆蒙尘的竹简，角落里还堆着些看不出用途的零碎木料和皮革。
“赵…匠作，”王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就是这里了。陛下口谕，此地归你使用。需用之物，可向内侍省报备支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小乐紧紧抱着的工具箱，“至于你那些…‘家伙事’，自行安放便是。”
“百工坊？”赵小乐抱着工具箱，探头探脑地往里看，脸上混杂着茫然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虽然破旧了点，但好歹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用露宿街头了。“谢…谢谢王公公！”
王德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脚步依旧轻盈，很快消失在宫苑小径的尽头。
王德一走，赵小乐顿时感觉身后那如同实质的杀气瞬间暴涨！他猛地转身，正对上程咬金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环眼！
卢国公就站在离他不到三步远的地方，巨大的宣花斧依旧扛在肩头，斧刃在门框透进来的晨光中闪烁着寒芒。他盯着赵小乐，那眼神，如同饿了三天的猛虎盯着瑟瑟发抖的兔子。
“妖…赵小乐！”程咬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渣子，“陛下让俺盯着你！好！很好！”
他往前踏了一步，沉重的脚步让地上的灰尘都震起一层。他抬起蒲扇般的大手，不是指向赵小乐，而是猛地指向自己那颗在阳光下愈发妖异醒目的红白妖毛脑袋！
“看见没？！”程咬金的咆哮声震得破旧的房梁簌簌落灰，他指着自己头顶那撮被剪掉一角、露出的鲜艳红毛，又指了指被白沫覆盖的区域，最后狠狠指向地上并不存在的、但那撮断发曾经掉落的位置，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屈辱和愤怒而扭曲着，“俺程知节！纵横沙场二十载！砍下的脑袋比你小子见过的羊都多！今天！今天让你这妖孽在俺头上动土！剪俺的毛！”
他越说越气，巨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头顶的红毛和白沫也随之晃动，显得更加滑稽而狰狞。
“陛下让你开张？行！”程咬金猛地将宣花斧往地上一顿，“哐！”又是一声巨响，尘土飞扬。
“但你给俺听好了！”他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赵小乐的鼻尖上，声音如同炸雷，在这破败的百工坊里回荡：
“从今往后！俺老程就是你这‘百工坊’的门神！”
“你这妖孽要是敢再耍花样！敢再碰俺一根头发丝！”
“敢把别人也弄成俺这副鬼样子！”
程咬金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
“俺就用这柄斧头！把你！连人带你这破箱子！还有你这满地的妖毛！统统劈成八百瓣！剁碎了喂玄武池里的王八——！！！”
吼声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赵小乐耳膜生疼，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堆满杂物的木架上，撞得灰尘簌簌落下。他脸色惨白，抱着工具箱的手抖得像筛糠，看着眼前这头暴怒的红毛巨兽，感觉自己的小命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片破树叶，随时可能被撕得粉碎。
“听…听清楚了！程将军！绝对听清楚了！”赵小乐的声音带着哭腔，点头如捣蒜，“小的绝对！绝对不敢再碰您一根头发！绝对不敢把别人弄成…呃…弄成您这样！小的以后只规规矩矩剃头！只剃头！不染不烫！不推销！不办卡！不不不！什么都不搞！就剃头！光剃头！”他语无伦次地赌咒发誓，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表忠心。
程咬金死死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鼻子里喷着粗气，如同一头被强行按住犄角的蛮牛。半晌，他才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如同闷雷。他不再看赵小乐，扛起巨斧，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百工坊那破败的门槛外，如同门神般往那儿一杵！
巨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半边门框的阳光，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抱着胳膊，宣花斧斜倚在门框上，环眼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宫苑小径的每一个角落。阳光落在他身上，落在他那颗倔强挺立、红白妖毛交织的脑袋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悲壮而滑稽的金边。
赵小乐靠在落满灰尘的木架上，抱着冰冷的工具箱，看着门口那个如同定海神针（或者说，是看门煞神）般矗立的红毛背影，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恐惧如同冰火两重天，在他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着。
御笔亲题“将作”金匾？
皇帝恩准在长安开张？
掖庭宫百工坊？
这一切如同梦幻泡影。
而门口那位杀气腾腾、顶着妖异发型、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红毛门神”，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在这煌煌大唐的深宫之中，他的顶上功夫之路，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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