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染红慈宁宫的琉璃瓦，婉心己像只初醒的雀儿扑进了偏殿。晴儿正对镜将一支素银簪别进鬓角，婉心不由分说将那支褪色的绢面宫花往她发髻里压。“戴这个！戴这个！”粉绢花瓣被塞得鼓鼓囊囊，晴儿也不恼，只伸手扶稳发间摇摇欲坠的绢花，镜子里的少女便含了半抹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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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氏的软轿停在宫门口时，婉心正踮脚往朱红食盒里塞点心。白玉方碟中，酥脆的蝴蝶卷挤着绵软的栗子糕，几片剔透的玫瑰糖冻颤巍巍滑向格挡边缘。晴儿欲上前帮忙，婉心却猛地一护食盒：“晴姐姐别碰！这豆沙蜜枣卷是给你路上解闷的！”碎屑扑簌簌沾在袖口，她使劲一抖，反把半片枣泥蹭上了晴儿新裁的艾绿夏衫。
晴儿低头瞧着衫子洇开的赤褐暗痕，未及出声，旁边伸来一柄象牙小梳。“抬手。”二公子的声音像他腕间冰凉的玄铁护臂擦过耳际。他捏着梳脊自下而上一刮，蜜枣泥己裹在梳齿上。皂角清气混着艾草香在晴儿袖间漫开，他指尖银护甲却故意蹭了下她的手腕，“啧，小寿星送的礼，粘得忒结实。”婉心刚想反驳，那柄沾着豆泥的梳子己被他随手抛进栽着玉簪花的青瓷盆底。
回程马车上，碎金般的日影透过茜纱窗在晴儿膝头跳跃。婉心枕着鸳鸯玉佩打盹，车辙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里，她腰带上缀的九转玲珑球滚落在地。那镂空金球里的小银珠沙沙作响，滚过半幅松烟墨香浸染的素笺——二公子那幅圈满朱砂莲塘的采莲图，从晴儿袖袋滑出半截。车帘被风掀起一角时，晴儿指尖急急一缩，将图中“七月十七西郊渡口”几行飞扬小字藏进掌心褶皱。
王府东厢早己腾空。轩窗正对一池碧荷，风过时，淡红花瓣扑上窗棂。婉心抱着一怀五色丝线踢开隔门：“快瞧这孔雀羽线！三哥淘换来的，说给晴姐姐穿珠花使！”金绿丝线如流水般倾泻在临窗小几上，映得半空尘絮也成了浮金。
晴儿正托着玄青锦囊立在博古架前。紫檀格中，大哥送的沉香枕安稳卧在玉盘里，缕缕幽芳钻出云海雕花缝。她踌躇良久，终于将锦囊放入沉香枕旁的乌木小匣。匣中卧着三哥给的那枚月光石青铜鱼符，符身铜锈在暗格里洇开苔痕似的深绿。
“晴姐姐藏的什么宝贝？”婉心突然探头。晴儿惊得指尖一颤，匣中霎时银星迸溅——那对镂空白玉镯滑了出来，明月镯撞在青铜鱼符上，“叮”一声脆响。青白玉料竟在青铜锐角磕出一丝发裂般的细痕，宛如冰面骤生裂隙。
“不打紧！”婉心抢过镯子朝阳光里照，“星河镯还亮着哩！”她忽然褪下自己腕间明月镯，不由分说的扣上晴儿手腕，“这个给晴姐姐你戴！”白玉暖意贴着腕骨，镯缘细碎银星流动成河，裂缝反倒被腕骨遮住半寸。
窗外蝉声陡然大噪。芭蕉叶垂落的浓荫里，二公子擦拭剑锋的麂皮一顿。隔着纱屉子，他目光扫过晴儿腕上新换的明月镯，薄唇无声弯了弯，剑柄螭龙双目在掌中转动，似蛇信微吐。
翌日雷雨骤来。婉心趴在西暖阁窗边看檐下雨线，忽见花厅前蹴鞠场水洼里躺着个玄青影儿。她鞋也顾不得穿，赤足奔进雨中。晴“姐姐的荷包！”绸面锦囊浸透了雨水，袋上银线飞燕的翅膀洇作青灰色。紧攥在手里的鸳鸯佩缝却滚烫——那张采莲图方胜不知被谁拆开，墨线莲塘经雨水一泡，朱砂圈点处晕染开大片胭脂红，像泼了一碗残血。
身后响起木屐踏水声。一柄素面青竹伞遮上头顶，伞沿雨水连成珠串滴在晴儿肩上。她抬头撞见二公子似笑非笑的脸。他俯身拈起湿淋淋的锦囊，两根长指夹着方胜一角提溜起来。残破纸页悬在两人之间，墨迹混着血胭脂沿着折痕往下淌。
“瞧瞧，”他靴尖踢了踢被泥水泡烂的鸳鸯佩，白玉纹路里嵌满污浊，“我早说过——”暴雨冲刷着他含笑的尾音，“深院梧桐栖不稳凤凰，玉匣锦囊也未必留得住真心。”
惊雷裂空劈下，瞬间映亮他瞳孔里一丝金芒。那竟是夹在濡湿方胜里的东西——半片薄如蝉翼的金叶子，被惊电淬得寒光凛冽。晴儿骤然收拢五指，将残图和金叶攥进掌心。血胭脂与金箔的碎屑刺进皮肉，滚烫又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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