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悄然淌过指缝，不知不觉便触到了六月的尾尖。暑气渐渐在空气里弥漫开来，蝉声一日比一日喧闹，只有清晨与日暮时，还能寻到几分残存的凉意。
这日清晨，婉心用过早膳，便斜倚在窗边翻着书卷，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落在窗外那盆缀着小小花苞的碗莲上。丫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嘴角噙着藏不住的笑意，声音压得低低的：“公主，傅大人府里的墨书小哥儿又来了，这回……竟送了口好大的缸来呢！”
婉心一怔，放下书卷。随着丫鬟走到廊下，果然看见院中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青瓷莲花缸，釉色温润，形制古雅。缸内清水盈盈，几片圆润翠绿的荷叶浮于水面，其中一枝细茎亭亭立起，顶端托着一个紧紧包裹的、粉白相间的花苞，形态竟与她窗台上那盆碗莲极为相似，只是规模放大了数倍，更显风致楚楚。
墨书上前行礼，恭敬道：“公主万福。我家大人说，日前偶得此株‘重台睡莲’，听闻郡主雅爱莲荷，特命小的送来。此莲日间初绽，夜间闭合，香气清幽，或可…为郡主解些暑闷。”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大人还说，缸与莲皆己安置妥当，公主无需费心照料，每日自有花匠前来打理。”
婉心看着那缸中清莲，花苞在晨光中透着玉般的光泽，水中倒映着廊檐与蓝天，静谧如画。她心中微暖，又觉有些哭笑不得——这人，送礼总是如此…别致又不容拒绝。
“替我多谢你家大人。”她声音温和，“此莲甚美，我…很是喜欢。”
墨书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公主喜欢就好！小的这便去唤花匠来安置妥当！”说着便利落地退下了。
婉心走到缸边，俯身细看。水中除了莲，竟还有几尾小小的、通体银白的鱼儿，在叶底茎间轻盈游弋，搅动一池碎光。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冰凉的水面。鱼儿受惊，倏地散开，又好奇地聚拢过来，啄吻她的指尖。
一阵极轻微的、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她倏然回头。
傅宴泽不知何时己站在廊下月洞门边。他今日未着官服，只穿了一身素净的云灰色杭绸长衫，身形挺拔如松，目光沉静地落在她与那缸莲之上。晨光勾勒出他清隽的侧脸轮廓，神色是一贯的沉稳，唯有眼底深处，流淌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温和的笑意。
“公主。”他缓步走近，声音比往日更低沉几分，似乎怕惊扰了这一缸清幽。
婉心首起身，指尖还沾着清凉的水珠，脸颊却微微发热：“傅大人。”她目光掠过那缸莲，“这…太过贵重了。”
“不过一株闲花，能得郡主青眼，是它的造化。”他停在她三步之外，目光从莲花移到她脸上，语气自然得像在谈论天气，“比不得郡主窗台那盆灵秀。”
他竟还记得她窗台上那盆小小的碗莲。婉心耳根微热，垂下眼帘：“大人说笑了。”
两人一时无话。晨风拂过，带来莲叶淡淡的清香，以及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针气息。几只蜻蜓被水光吸引，振翅飞来，在缸沿点了点，又轻盈飞走。
“前日送来的画，”婉心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静谧，“笔意疏朗，夜间的莲池…竟比白日更显空灵生动。”
傅宴泽眼底笑意深了些：“公主喜欢便好。那夜…月色甚佳，水光莲影交织，一时技痒，胡乱涂鸦，只怕唐突了御苑胜景。”
“怎会。”婉心抬眼看他，目光清亮，“大人笔下，自有胸中丘壑。那幅素描莲蓬，稚趣盎然，我很是…珍爱。”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却清晰。
他看着她，目光专注，仿佛要将她此刻的神情镌刻下来。半晌，才低声道：“公主那卷《心经》，银粉绘莲，心思之巧，笔触之静，宴泽…受益良多。”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己置于书房案头，清心明目。”
他竟也注意到了那微小的银莲。婉心只觉得脸上那点热意迅速蔓延开，忙侧过身，假意去看水中游鱼，心跳却快得如同池边被惊动的蛙鸣。
又一阵沉默。这次却不再尴尬，反而有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暖流在两人之间无声涌动。他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逼近，也不远离，仿佛只是共同欣赏这一缸初莲。
“听闻…”婉心望着水面，忽然想起一事，轻声问道，“大人近日公务繁忙？”
“琐事缠身，不得清闲。”他语气平淡，“比不得郡主，能静心临帖作画，怡养性情。”
“不过是打发辰光罢了。”婉心转头看他，唇角微弯，“若论怡养性情，怎比得上大人莳花弄草，笔墨寄情？”
这话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嗔。傅宴泽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浅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温和。他看着她被晨光映得几乎透明的耳廓，那上面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低声道：“莳花弄草，亦需心静。有时…反不如公主临帖时，心无旁骛。”
他这话意有所指，婉心听得心头一跳，竟不知如何接话。正踌躇间，廊下传来丫鬟清脆的声音：“公主，茶点备好了。”
婉心暗暗松了口气，转身道：“傅大人若不嫌弃，请用杯清茶再走？”
傅宴泽目光在她微红的耳垂上停留一瞬，从善如流：“多谢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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