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偏殿，晴儿正对着几盆初开的名品菊花描样子，预备绣重阳节的香囊。景舟府上也派人送来了东西。是几盆极其罕见的绿色菊花，花色如翡翠，花瓣细长卷曲，形态清雅孤高。
太后瞧着稀奇，吩咐摆在廊下光线好些的地方：“这绿菊倒是少见，瞧着就让人心静。”
送花来的嬷嬷照例向晴儿回话，递上一个长条形的黄杨木盒：“二公子说，秋日风干物燥，格格时常描画费神，特寻了套润燥的文具，或可略解烦渴。”
晴儿打开木盒。里面并非笔墨，而是一套瓷质文具：一枚莲蓬形状的笔舔，一枚荷叶托底的笔山，一枚含苞待放荷花造型的水盂，还有一枚小鱼形状的纸镇。瓷质细腻温润，釉色是极淡雅的影青，通体无繁复装饰，唯靠形态取胜，雅致至极。
嬷嬷低声道：“二公子说，这笔舔水盂中常注清水，既可润笔，水汽蒸腾亦可略润周遭燥气。”
晴儿执起那枚荷花水盂，触手冰凉滑润。她颔首：“二公子费心。替我多谢他。”
嬷嬷退下后，晴儿并未立刻试用，只将那套瓷具置于窗下案头，与那青玉花器、白泥小炉、牡丹谱并排。绿菊的冷香、沉香的宁神、瓷器的清凉悄然融合，将这角落氤氲得愈发静谧出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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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前日，太后在御花园的“茱萸台”设了家宴，登高赏菊，佩茱萸，食重阳糕。台子地势颇高，视野开阔，可俯瞰大半御苑秋色。
小燕子一早便兴奋不己，腰间挂了个鼓鼓囊囊的、她自己缝的茱萸香囊，拉着紫薇到处跑：“紫薇你看！那边那盆菊花是不是紫色的？！像不像尔康上次给你找的那块缎子颜色？”
永琪跟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一块刚切好的、叠得方方正正的重阳糕，随时准备递上去：“你慢些，台阶高！”
尔康则护在紫薇另一侧，小心提醒：“注意脚下。”
尔泰和班杰明对登高更感兴趣，两人比赛着谁先爬到台子最高处的栏杆旁，眺望宫墙外的景色。
婉心到得稍早，选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她今日穿了那身藕荷色衫子，外罩了件杏子黄的缂丝坎肩，发间簪了小小一支赤金点翠的菊花簪，与耳下珍珠呼应，既应景又不失清雅。她刚落座，目光便下意识地寻梭，首到看见傅宴泽随着一众臣工缓步而来。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深青官服，只是领口袖缘换了稍厚的秋缎，身形挺拔如松，于这秋色斑斓中更显沉静。他似乎正听同僚说着什么，目光却在她抬眸望来的瞬间准确捕捉，在她那抹杏子黄上停留一息，微微颔首，随即自然移开。
太后由晴儿扶着最后登台，见状笑道：“好好好，都来了！今儿咱们就学那古人，登高望远，祈福辟邪！”
众人纷纷行礼。宴席便开，各色菊花馔、重阳糕、菊花酒流水般呈上。小燕子每样都要尝，永琪在一旁忙着帮她布菜剔刺。尔康则将紫薇不喜的坚果细细挑出，将她爱的软糕递到她手边。
婉心取了一小块桂花重阳糕，小口吃着，目光却不自觉瞥向不远处臣僚席上的傅宴泽。他正执杯饮酒，姿态优雅，侧脸线条在秋日明朗的阳光下格外清晰。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忽然侧头，隔着些许距离，与她视线相接。
婉心心头一跳，忙垂下眼，假装去饮面前的菊花茶。却听身后宫人低声道：“公主，您的茶说凉了，给您换一盏热的？”
她抬头，见那宫人手中捧着的，并非她方才用的普通白瓷盏，而是一只润泽如玉的白瓷荷叶杯，杯身浮雕着浅浅的莲纹，与她案头那套尔文所赠的瓷具竟有异曲同工之妙。杯中热气氤氲，菊香扑鼻。
她下意识地望向傅宴泽，他却己转回头去，正与身旁的尔文低声交谈，仿佛全然未觉。
婉心接过那荷叶杯，指尖传来恰到好处的温热。她捧着杯，小口啜饮，菊茶的清甜暖意一路蔓延至心底。
另一侧，晴儿正为太后布菜。景舟见状，极自然地起身，将太后面前那碟略油的炙肉移开，换上了一碟清爽的菊花拌银耳。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刻意。
太后瞧在眼里，笑呵呵地对晴儿道：“哀家瞧这绿菊好，清静。一会儿你掐几朵，回去压在书里，或泡茶，都使得。”
晴儿柔顺应了：“是，皇奶奶。”
宴至一半，众人离席，至台边赏菊、佩茱萸。小燕子早拉着永琪跑得没影。紫薇和尔康并肩站在一盆雪白的瀑布菊前低声说话。尔泰和班杰明则对悬挂茱萸的仪式产生了兴趣。
婉心缓步走到一盆墨菊前，那菊花色如浓墨，花瓣却丝缕分明，在秋阳下有一种沉静诡异的美。她驻足细看。
脚步声自身后靠近，清冽的松针气息淡淡传来，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秋梧净香”。
“公主喜这墨菊？”傅宴泽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婉心没有回头，轻轻“嗯”了一声：“其色虽沉，姿态却傲然。”
“是。”他应道，与她并肩而立，同样望着那墨菊，“菊之冷艳，尽在此品。”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那手炉…可还合用？”
婉心指尖微蜷，想起那鎏金小炉此刻正暖着她厢房里的书案。“甚好。”她低声道，“香气…很特别，多谢大人费心。”
“公主喜欢便好。”他语气平稳，“秋日干燥，郡主平日临帖读书，还需多注意润养。”
“大人亦是。”婉心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下，“公务繁冗，更需珍重。”
他目光落在她被阳光映得几乎透明的耳廓上，那里微微泛着红。他唇角微弯：“臣…谨记。”
两人一时无话，只静静赏菊。秋风拂过，吹动她杏子黄的坎肩与他深青的袍角。
不远处，太后由宫人扶着，笑吟吟地看着满台子的年轻人，对身旁的老嬷嬷低声道：“重阳登高，祈福消灾。哀家就盼着…这些孩子们，日后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的，无病无灾，顺遂安康。”
老嬷嬷笑着应和：“老祖宗放心，孩子们都是有福气的。”
太后目光慈爱，缓缓扫过那些或明或暗、并肩而立的身影，最终落在身侧晴儿沉静的侧脸上。晴儿正微微俯身，轻嗅一朵翡翠绿菊，神情专注，鬓边那支金菊与腕间沉香木珠在秋阳下静静闪耀。
一阵秋风掠过茱萸台，带来菊花的清苦香气和茱萸的辛辣气息，卷起几片早早飘落的梧桐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又悄然落回地面。
天高云淡，秋阳正好，将每个人的身影都拉得长长的，交织在洒满落叶的石阶上，静谧而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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