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祭典的彩排地址，定在了南苑的祈年殿前。天还未亮透，空气中还带着料峭春寒，偌大的广场上却己是人影攒动。礼部的官员们捧着礼仪注簿册来回奔走，内务府的太监们忙着安置香案、旌旗，禁军侍卫则肃立西周，维持着秩序，一派庄严肃穆的景象。
小燕子是最先耐不住性子的。她穿着一身新赶制出来的、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祭典礼服，宽大的袖摆和层叠的裙裾让她浑身不自在，不停地扯着领口：“这衣服也太重了！脖子都快被压断了！还有这头面，沉甸甸的，怎么走路嘛！”
永琪跟在她身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小心地帮她扶正头上略歪的珠冠：“我的小祖宗，你暂且忍一忍，这是祭天大典，规矩礼数最是紧要，衣冠不整可是大不敬。”
“我知道是大不敬！”小燕子嘟着嘴，眼珠一转，忽然指着不远处正在调整队伍位置的尔康和紫薇，“你看尔康！恨不得把紫薇拴在裤腰带上！走一步跟一步，比贴身服侍嬷嬷还要操心！”
永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尔康正微微俯身，仔细替紫薇理着腰间玉绦的结扣，低声叮嘱着什么。紫薇微微颔首，唇角含着温柔的笑意，日光洒在她端庄的仪容上，更显娴雅。永琪失笑：“尔康那是关心则乱。紫薇身子才刚好些，他自然些许紧张。”
“我也紧张啊！”小燕子扯着永琪的袖子，“五阿哥，等会儿那么多规矩，我要是忘了先迈哪只脚，或是磕头磕错了方向，你可要提醒我！”
“放心，”永琪笑着拍拍她的手道，“有我跟在你旁边，错不了的。”
另一边，尔泰和班杰明正对着一尊新铸的青铜礼器研究。班杰明拿着炭笔和速写本，飞快地勾勒着礼器上繁复的夔龙纹，口中不住赞叹：“巧夺天工！这线条，这力度！尔泰，你看这龙的眼睛，仿佛真有神采！”
尔泰抱着胳膊，点头道：“那是自然，这可是宫里最好的匠人花了三个月才铸成的。班杰明，你画归画，可别靠太近，这玩意儿金贵着呢！”
班杰明连连点头，碧蓝的眼睛里满是兴奋：“我知道，我知道！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东方帝国的庄严与美感…”他一边赞叹，一边不忘飞快地运笔。
广场的另一侧，婉心正安静地站在命妇的队伍中，听着礼部女官重复讲解流程。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绣百蝶穿花礼衣，妆容清淡，仪态沉静，只是目光偶尔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臣工队列的前方。
傅宴泽今日作为礼部郎中，负责协调整体仪程。他穿着一身深青色祭服，补子上绣着云雁衔芦的纹样，身姿挺拔如松，立于一群官员之中，格外显眼。他并未看向命妇这边，只专注地与身旁的同僚低声确认着细节，时而抬手指挥侍卫调整站位，声音沉稳，条理清晰。
婉心看着他从容不迫、指挥若定的侧影，想起那日西山跑马他递来姜茶时的温和，以及昨日在府中交谈时的沉静，心中微澜。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衣袖，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日他虚扶时带来的、一触即分的微暖气流。
“心儿，”身旁的晴儿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低声提醒，“那边女官在看我们。”
婉心连忙收回心神，敛目垂首，做出聆听训示的模样。晴儿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的祭服，气质清冷如兰，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方，在某个身影上极快地停留一瞬，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恰在此时，礼乐声起，庄严悠扬的钟磬之音回荡在广场上空。彩排正式开始。
官员命妇依序站定，在赞礼官悠长的唱喏声中，依制行礼、叩拜、献帛、奠酒…动作要求整齐划一，庄重肃穆。
小燕子果然紧张得同手同脚，好几次差点踩到自己的裙摆，幸得永琪在一旁不断低声提醒，才勉强跟得上节奏。一次转身时，她头上的珠冠险些脱落，吓得永琪赶紧伸手帮她扶正，额角都急出了细汗。
尔康更是全程心神紧绷，目光几乎没离开过紫薇。献帛时，紫薇端着的玉帛盘略沉，她手腕几不可察地微微颤了一下，尔康立刻上前半步，看似调整自己的站位，实则用肩膀极轻地稳了她一下。紫薇侧首，青野玫瑰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对他投去一个安抚的浅笑。
傅宴泽穿梭于队列之间，目光锐利，时刻注意着各个环节的衔接。经过命妇队列时，他的脚步未有丝毫停顿，目光却精准地掠过婉心的方向，见她仪态端庄，步履沉稳，并无差错，便又迅速移开，继续去查看香案的摆放。
一次需要所有参礼人员同时跪拜叩首时，婉心因久病初愈，腿脚稍软些，起身时略慢了一瞬。身旁的晴儿立刻不着痕迹地伸手，在她肘下轻轻托了一把。几乎是同时，前方臣工队列中，正俯身与礼部同僚确认下一步流程的傅宴泽，仿佛背后长眼般，极快地朝这个方向瞥了一眼，见婉心己站稳，才又回过身去。
景舟今日并未参与彩排，只远远站在祈年殿的汉白玉栏杆旁，与几位王府属官低声交谈着。他的目光却并未离开广场上的彩排现场，尤其关注着命妇队列中的两个身影。看到晴儿那细微的帮扶动作，他眼神微缓，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彩排进行到后半段，忽起一阵春风，卷起广场上的尘土，也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小燕子一个没留神，宽大的袖摆被风吹得拂过香案，险些带倒一盏长明灯。
“小心！”永琪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开，另一只手稳稳扶住了灯盏。动作间，他官帽上的翎羽轻轻扫过小燕子的脸颊。
小燕子惊魂未定，捂着胸口：“吓死我了！这风怎么突然这么大！”
永琪松了口气，无奈道：“让你小心些…这要是真碰倒了，可是大不吉。”
尔康也立刻护着紫薇退后半步，用自己的披风为她挡了挡风沙。班杰明则赶紧合上他的速写本，免得纸张被吹乱。
傅宴泽见状，立刻扬声下令：“稳住旌旗！香案加重！各队列注意间距，勿要慌乱！”他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稳住了场面。
风沙过后，彩排继续。经过这番小插曲，众人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终于，所有流程演练完毕。赞礼官高唱：“礼成——”
众人皆松了口气。小燕子立刻下来，挂在永琪胳膊上：“可算完了！比打架还要累！”
永琪笑着摇头，替她理了理歪掉的珠冠。
尔康第一时间走到紫薇身边，低声问：“没事吧？可累着了？”
紫薇轻轻摇头，笑容温婉：“没事的，尔康，你也别太紧张。”
班杰明兴奋地翻着他的速写本，对尔泰道：“尔泰！你看！我捕捉到了风吹起旗帜的瞬间！还有永琪救灯的姿势！太生动了！”
婉心悄悄活动了一下有些酸软的膝盖，抬眼望去，正好看见傅宴泽正向礼部尚书回话，侧脸线条在春日阳光下显得清晰而专注。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汇报间隙，极快地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眼神交汇一瞬，便又自然地移开，仿佛只是无意扫过。
晴儿走到婉心身边，轻声道：“起风了，站了许久，回去喝盏热茶歇歇吧。”
婉心点头：“嗯。”
两人正要随着人流离开，一名小太监却悄无声息地走到晴儿身边，低声道：“晴格格，二公子让奴才给您送这个。”他递上一个极小的青瓷瓶，“二公子说，春日风沙燥，格格咳疾方愈，含服此润喉丹可舒缓些许。”
晴儿微微一怔，接过瓷瓶。瓶身冰凉，触手细腻。她目光下意识地望向祈年殿方向，只见景舟己转身，正与属官一同离去，背影挺拔沉稳，并未回头。
她将瓷瓶拢入袖中，面色如常地对婉心道：“走吧。”
广场上，人群渐渐散去。阳光正好，洒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庄严演练的汉白玉广场上，也照亮了每一张或疲惫、或兴奋、或依旧沉静的面容。春祭的序幕，就在这略带忙乱却又井然有序的彩排中，悄然拉开。而那些流淌在仪式缝隙间的关切与默契，也如同春风一般，无声地浸润着每个人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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