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祭典这日，东方未晞的紫禁城己悄然苏醒。厚重的钟声自宫阙深处传来，冲破微凉的晨雾，一声复一声，庄严肃穆，宣告着这场关乎国运与农事的盛典拉开序幕。
祈年殿前，汉白玉广场被无数盏漫天的宫灯与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仪仗队森严列阵。文武百官、宗室亲贵、内外命妇，皆按品阶爵位，身着隆重华彩的祭服，肃立于各自位置上，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清晨露水交织混合的清冷气息，让人有一种近乎凝滞的、令人屏息的庄严。
婉心站立在命妇队列中靠前的位置，一身藕荷色绣百蝶穿花的祭服，高绾的发髻间，簪着符合规制的珠翠，妆容端庄，神色沉静。眼帘微垂间，仿佛能感受到周遭无数道审视、或恭敬的目光，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她悄悄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那份因置身如此宏大场合而生出的紧张。指尖在宽大的袖中微微蜷缩，触到袖袋里一枚冰凉坚硬的物事——是那日傅宴泽所赠的紫檀木蜜丸，她下意识地着那光滑的表面，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定力。
目光极快地、不着痕迹地掠向前方臣工队列。傅宴泽身着深青色云雁补子祭服，立于礼部官员之中，身姿挺拔如松，侧脸线条在晨曦与灯火交织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冷峻。他并未看向后方，全神贯注于眼前的仪注流程，偶尔与身旁的同僚低语一两句，神情专注而沉稳。那份从容气度，无形中让婉心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些。
晴儿站在她身侧稍后，一身雨过天青的宫装，气质清冷如兰。她目光平视前方，神色是一贯的平静无波，唯有在礼乐声骤然高昂的间隙，婉心似乎听到她极轻地、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
另一边，小燕子可就没这般的从容镇定。她上层层叠叠的礼服勒得她呼吸发紧，头顶那顶镶满珍珠宝石的朝冠更似压着块石头，沉得她脖子发酸。站在永琪身侧，忍不住悄悄扭了扭脖子，想松快些，眉梢都拧出了几分不耐。试图让那顶镶满珍珠宝石的朝冠松快些。永琪面上维持着皇子应有的威仪，眼角余光却时刻留意着她，见她似要站不稳，便极快地用指尖在她后腰处轻轻一托，低不可闻地道：“站稳了，再忍一忍。”小燕子苦着脸，偷偷撇撇嘴，却也不敢再乱动。
尔康与紫薇并肩而立。紫薇仪态万方，举止娴雅，只是脸色在晨曦中略显苍白。尔康身姿笔挺，目光却时不时担忧地扫过她的侧脸，袖下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扶，又碍于礼制生生忍住。
吉时到。钟鼓齐鸣，乐声大作。皇帝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旒冕，缓步登上汉白玉丹陛，至香案前主祭。百官依赞礼官悠长沉浑的唱喏，跪拜、叩首、起身、再拜…动作整齐划一，衣袂摩擦之声汇成一片庄重的潮音。
献帛、奠酒、诵读祝文…每一项流程都精准无误，透着皇家祭典独有的、不容丝毫错漏的威严。
婉心随着众人一次次跪下、起身，宽大的裙摆铺展在冰冷的石地上。每一次俯身叩首，她都能闻到空气中浓郁的香火气息，以及身前地面传来的、属于清晨的微凉湿意。起身时，额角己渗出细密的汗珠，被她悄悄用袖口拭去。她始终垂着眼，不敢有丝毫懈怠，青野玫瑰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将所有心神都凝聚在跟上节奏、不出差错上。
在一次需要所有命妇同时执玉帛上前敬献的环节，婉心端着的白玉托盘略沉，她的手腕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就在她暗自用力稳住时，身侧的晴儿极自然地、仿佛只是调整自身站位般，向她靠近了半步，肘部极其轻微地与她相碰，传递过来一股沉稳的支撑力。婉心心中一暖，侧首对晴儿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晴儿却己目视前方，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前方臣工队列中，正监督流程的傅宴泽，目光如电般扫过命妇这边，在那极其短暂的、几乎无人察觉的停顿上掠过，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转向 下一个 环节，沉声对礼官吩咐了一句什么。唯有他负在身后、微微收紧的指节，泄露了那一瞬的留意。
祭典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当日头完全跃出东方宫墙，将金光洒满整个广场时，最后一道程序终于完成。赞礼官高亢悠长的“礼成——”声响起，余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肃立良久的人群中，几不可闻地响起一片松气声。紧绷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皇帝起驾回宫，百官命妇依序退场。队伍不再如开始时那般整齐肃穆，多了些许低声的交谈和衣物窸窣声。
小燕子几乎是立刻垮下肩膀，一把抓住永琪的胳膊：“哎哟我的娘啊！可算是完了！脖子要断了！”
永琪忙扶住她，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小声些！回去给你揉揉。”
尔康第一时间扶住紫薇，低声问：“还好吗？累不累？”语气满是担忧。
紫薇轻轻摇头，笑容有些疲惫却满足：“没事，完成了就好。”
班杰明兴奋地拉着尔泰，比划着祭典上的壮观场面。尔泰也笑着回应。
婉心随着人流缓缓移动，腿脚因久站而有些酸软。她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望向臣工队列的方向，寻找那个身影。
傅宴泽正与礼部同僚一边交谈，一边朝宫外走去。他似乎心有所感，在步下丹陛时，脚步几不可察地缓了一瞬，侧首回望。
两人的目光隔着缓缓流动的人群，短暂交汇。
晨曦的光芒落在他深青色的官服上，勾勒出清峻的轮廓。他的眼神沉静依旧，却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和？或许是她的错觉。他只是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她颔首示意，目光在她略显疲惫却无恙的脸上停留一瞬，便又转回头，继续与同僚说话，身影很快消失在朱红宫门之外。
婉心怔在原地，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仿佛被那一眼轻轻拨动，余韵悠长。
“心儿，”晴儿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温和依旧，“回去吧。站了这许久，该乏了。”
婉心回过神，点点头：“嗯。”
她与晴儿并肩而行，随着散去的人潮，走向宫门。身后，祈年殿在朝阳下巍然矗立，汉白玉广场上空余袅袅香烟，以及方才那场盛大庄严的余韵，缓缓沉淀入紫禁城又一个清晨的记忆之中。
那些潜藏在繁文缛节下的关切，无声流淌的眼神交汇，以及袖中指尖触碰到的冰凉慰藉，都如同这晨曦中的微尘，细小却真实地存在着，为这庄严肃穆的祭典，添上了一抹唯有当事人方能心领神会的、温情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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