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北返的航程,被一纸突如其来的京中急报笼上挥之不去的阴霾。船帆张得更满,航速骤提,沿途码头多半掠过不停;侍卫们衣甲紧绷,警戒比往日森严数倍,连海风里都裹着一股无形的紧绷感。官员们步履匆匆,碰面时交谈声压得近乎耳语,眼底满是藏不住的审慎与暗忖。
婉心待在船舱中的时间更多了。她谨记景舟的告诫,静心,勿问外事。书案上摊开的书卷,却时常半晌未翻一页。目光落在窗外急速倒退的河岸,心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艘载着官员的船只,飘向那个身处漩涡中心却依旧沉稳如常的身影。
他此刻在想什么?面对那突如其来的攻击,他是否会感觉到压力?京中的傅恒大人...又会如何呢?
几次在甲板上都能远远望见他,他依旧像往日一样与同僚从容交谈,处理公务一丝不苟,眉宇间不见丝毫慌乱。唯有偶尔投向御舟方向的、极其短暂的一瞥,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捕捉的锐利与凝重,泄露了平静表象下的暗流汹涌。
这日午后,船队在一处较小的军镇码头短暂停靠,补充淡水食物。此处戒备远比寻常码头森严,岸上驻军林立,气氛肃杀,寻常百姓不得靠近。
婉心并未下船,只推开舷窗透气。码头上,几名身着都察院服饰的官员正登船求见皇帝,神色冷峻。她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搜寻,很快在官员队列中看到了傅宴泽。他正与一位兵部官员站在一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名御史,唇角微抿,不见喜怒。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他极快地朝这个方向望了一眼。隔着忙碌的码头与肃立的兵士,那眼神依旧沉静,却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让她安心的力量。他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示意无妨,便转回头去,继续与同僚低语。
婉心缓缓关上半扇窗,背靠着冰凉的舱壁,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些许。他总能如此。
补给完毕,船队即将起航时,一名小太监却悄无声息地来到婉心舱外,递上一个扁平的锦盒,低声道:“公主,傅大人让送来的。说是前日路过镇江,偶得一套焦山松烟墨,质地尚可,供郡主平日练字消遣。”
婉心微微一怔,接过锦盒。此时风声鹤唳,他竟还...?
打开一看,确是西锭上好的松烟墨,形制古朴,墨色黝黑,隐隐散发着松香。墨锭下方,压着一枚素笺,上是她熟悉的劲瘦字迹,却只写了极简单的一句诗:“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只有这十西个字,力透纸背。
婉心指尖抚过那墨迹,心中豁然开朗。他是在告诉她,亦是在告诉自己,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经此风波淘漉,真金不怕火炼。一切担忧与焦灼,在这沉甸甸的墨锭与这铿锵的诗句面前,忽然显得苍白无力。
她将墨锭小心收好,那枚素笺则压在枕下。心中那份不安,渐渐被一种沉静的力量所取代。
船队继续北上。越近京城,气氛似乎愈发微妙。官员们之间的走动明显减少,连景淮都收敛了往日的大大咧咧,眉宇间添了几分沉思。
景舟来她舱中的次数多了些,有时只是闲坐片刻,喝杯茶,问几句起居,绝口不提朝务,但那沉稳的目光中,却带着无声的安抚与支撑。
这日晚间,船队终于抵达通州码头。京畿重地,灯火通明,仪仗早己等候多时,气氛庄重而压抑。皇帝并未立刻下船,御舟内灯火通明,似有彻夜长谈之势。
其余人等依序下船,安置于码头驿馆,等待明日清晨入京。
婉心被安置在一处临河的清静院落。她屏退丫鬟,独自坐在窗下,望着窗外运河上连绵的灯火,以及更远处京城方向模糊的巍峨轮廓,心中五味杂陈。南巡时的轻松与鲜活仿佛己是上个世纪的事,归途的沉重与未知的波澜,才是眼前真实的境况。
敲门声轻轻响起。
她起身开门,却是晴儿。
晴儿披着一件玉色斗篷,发间微有湿意,似是刚从外面回来。她步入室内,解下斗篷,神色是一贯的平静,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晴姐姐还未歇息?”婉心轻声道,为她斟了杯热茶。
晴儿接过茶杯,暖了暖手,目光落在窗外:“明日便要入京了。”
婉心沉默片刻,低声道:“晴姐姐…可知京中近日…”
晴儿微微摇头,打断她:“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等只需谨守本分,静观其变。”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陛下圣明,自有决断。倒是你,”她转向婉心,目光温和,“凡事…多与你二哥商议,切勿自作主张,更勿…轻易与人传递消息。”
婉心心中一动,知她意有所指,脸颊微热,垂首道:“婉心明白。”
晴儿拍了拍她的手:“早些歇息吧。明日…恐还有的忙。”她说完,便起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廊庑夜色中。
婉心送她至门口,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中那份因傅宴泽的墨锭而生的笃定,又混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晴姐姐她…似乎什么都明白。
这一夜,通州驿馆的灯火,大多亮至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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