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越行越行远,檐下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傅宴泽的身影拉得修长。其立石阶许久,待寒意浸透衣袍,才转身回府。
穿过庭院时,傅宴泽下意识摸向袖中荷包——此乃婉心今日遗落暖阁之物,丝缎上仅绣半朵并蒂莲,针脚细密,恰似她常含羞垂首时的眼睫。
二月初八大婚,这个日期在他心底盘旋过千遍,此刻却忽然觉得太过遥远。
他踱步入书房,墨书己备好热茶。烛火之下,荷包上丝线流转细碎微光,令他忆起今日马场之上,婉心鬓边玉兰簪在雪光中微微发颤——宛若她被自己握住手时,轻轻战栗的指尖。
“大人,该歇了。”墨书低声提醒。
傅宴泽却将荷包妥帖收入檀木匣中,忽问道:“前日吩咐你寻的绣娘,可否请到?”
“江南最好的顾绣传人明日便至京中,定能在大婚前将喜服完工。”墨书笑着补充,“婉心公主若是知晓您连绣纹都要亲自过目,怕是又要脸红了。”
傅宴泽唇角微扬。他自然知晓婉心脸皮薄,故而这些心思从来只悄悄安排。譬如那匹云锦,他实则跑了三趟江南,才寻到最似她眼波的天水碧,可这些事,他永远只会说“顺路找到的”。
夜色愈浓,庭院寂静只余风声,傅宴泽立于窗前,取来笔墨纸砚,缓缓写下明日需送去的短信。
“雪夜安好。荷包在我处,明日申时携至听雨轩可好?另:母亲说想看你穿那件竹青斗纹锦的披风。
末尾墨迹顿了顿,终究还是添上极轻的一行:
「玉兰簪甚配你。」
信纸尚未干透,窗外忽然簌簌落雪。他忆起黄昏时分,婉心乘马车离去时,窗帘曾掀开一角,露出她朦胧侧影——原来相思这等事,从不顾及时辰早晚。
而此刻的婉心,正对着铜镜拆下发簪。玉兰花瓣触手生温,她忽然发现簪杆上刻着极小二字:“同心”。
指尖蓦地攥紧簪子,她转头望向窗外不知何时纷扬落雪,忽然期盼起明日申时的听雨轩之约——原来等待也可这般甜蜜,就像无意入嘴的雪花,凉意过后,尽是缠绵回甘。
雪落得更密了,沙沙地敲在窗纸上,像是情人的絮语。婉心将那支刻着“同心”的玉兰簪子贴在胸口,只觉得那温润的玉石竟比她的心跳还要烫人。
她起身行至窗边,推开一条细缝。寒风裹着雪粒涌入,却吹不散她唇边的笑意。傅府的方向隐在茫茫雪幕之后,可她似乎能看见那人也正独立窗前,或许……也正想着她。
“小姐,小心冻着了。”丫鬟捧着暖炉过来,轻声劝道。
婉心摇摇头,非但不关窗,反而将手伸了出去。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瞬间化成晶莹的水珠。“你说,”她声音轻得像梦呓,“此刻傅府庭中的那株老梅,是否己结了花苞?”
她记得上次去傅府,傅宴泽曾指着那株梅树对她说:“待今冬雪盛花开时,我折第一枝送你。”
丫鬟抿嘴一笑:“小姐想的怕是梅花,而是折梅的人吧?”
婉心倏地收回手,脸颊飞红,嗔怪地瞪了丫鬟一眼,心底却因这话漾开无限的甜。她复又看向那本《雪溪渔唱集》,指尖拂过“亦然”二字,墨迹早己干透,那份心意却愈发鲜活滚烫。
她忽然转身,走向绣架:“取我那匹天水碧的云锦来。”
“小姐,这么晚了还要动针线?”
“嗯,”婉心眉眼低垂,声音却坚定,“我想……给那荷包绣上另一朵并蒂莲。”
既许同心,自然要花开并蒂,永不分离。
与此同时,傅府书房。
傅宴泽并未就寝。他继续在面前铺开一张素笺,手持小楷,却久久未落笔。
墨书安静地在一旁磨墨,眼见墨汁渐浓,终于低声开口:“少爷,可是要在给公主再写些什么?”
傅宴泽目光掠过窗外纷扬的雪,良久,轻叹一声:“只是想将此刻心境记下,又觉词句匮乏,写不尽万分之一。”
他脑海中尽是婉心今日的模樣——马场上她强作镇定却微红的耳尖,席间被调侃时羞怯垂首的颈项,以及最后离去时,马车帘隙里那惊鸿一瞥的侧影。
最终,他提笔,只落下寥寥数字:
“夜雪访梅,思卿甚笃。”
他将这短笺放入一枚素银信封,并未封口。“明日,”他吩咐墨书,“将这两封信随那本《雪溪渔唱集》一同送去。不必多言。”
“是。”墨书恭敬接过,迟疑片刻又道,“少爷,您为公主所做的种种,为何总不让她知晓?譬如那云锦,譬如这连夜的信……”
傅宴泽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烛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
“心悦一人,并非交易,何须件件言明?”他声音低沉,“她不必知道所有。她只需知道,我待她,永远比她知道的多一点,便够了。”
墨书恍然,不再多问,悄然退下。
傅宴泽再次独坐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那檀木匣子。他想,那半朵并蒂莲,明日该绣完了。
而雪,依旧无声地落着,覆盖了京城的街巷与屋檐,却盖不住两颗愈发靠近、热烈跳动的心。夜还很长,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写下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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