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雨停了。
苏惊蛰一夜未眠。
她静静地坐在床上。
眼睛睁着。
看着窗外由黑变白。
张野也没有睡。
他坐在火塘边,陪了她一夜。
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他知道,任何语言在这样的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把自己的酒壶,放在了她的手边。
苏惊蛰没有碰那壶酒。
她不需要麻醉。
她要清醒。
清醒地感受着每一分痛苦。
清醒地记住每一寸仇恨。
当天边的第一缕晨光照进木屋。
她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
像一个提线的木偶。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张野看着她的背影,没有阻止。
他知道,这是她必须自己走过去的一道坎。
要么生。
要么死。
雨后的山林,空气格外清新。
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
鸟儿在枝头鸣叫。
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这些美好,却与苏惊蛰格格不入。
她的世界,是一片死寂的废墟。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
脚下的石子硌着她的脚心。
她感觉不到疼痛。
她走到一条小河边。
河水因为昨夜的山洪而有些浑浊。
却依旧能映出岸边的景物。
她低下头。
看到了水中的倒影。
那是一个怎样的影子啊。
头发枯黄,散乱如草。
脸颊凹陷,没有一丝血色。
嘴唇干裂起皮。
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
空洞。
麻木。
充满了死气。
这还是她吗?
那个曾经对镜梳妆,有着清秀容颜的苏家六姑娘?
她伸出手,想要触摸水中的倒影。
那只手,布满了新生的,丑陋的疤痕。
像一只怪物的爪子。
她猛地缩回手。
一股巨大的恶心和自我厌恶涌上心头。
她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人不人,鬼不鬼。
而那些害她的人呢?
沈如霜,此刻应该正端坐在梳妆台前。
用最名贵的胭脂,描画她那张美丽的脸。
苏云绮,应该正穿着华丽的衣衫。
挑选着要去参加宴会的首饰。
她的父亲,苏正明。
应该正坐在他的官轿里。
为他的仕途筹谋。
他们都活得好好的。
光鲜亮丽。
享受着荣华富贵。
他们甚至可能己经忘了。
曾经有一个叫苏惊蛰的人,存在过。
他们将她像垃圾一样丢弃。
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着他们完美的人生。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在这里,像个孤魂野鬼一样苟延残喘?
凭什么她要承受这所有的痛苦和丑陋?
而他们,却能安然无恙?
不甘心。
一股强烈到极致的不甘心,像火山一样从她胸中喷发出来。
凭什么死的是我?
凭什么被遗忘的是我?
该死的人,是他们!
该被埋葬在黑暗里的,是他们!
她看着河水。
浑浊的河水,像一张冰冷的床。
只要跳下去。
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痛苦会结束。
仇恨会结束。
这个丑陋的自己,也会结束。
死,多容易啊。
眼睛一闭,一了百了。
可她死了,谁来记得她的冤屈?
谁来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难道就让他们,踩着她的尸骨,继续享受那份带血的荣华吗?
不。
她绝不允许。
她死死地盯着水中的倒影。
那张丑陋的,陌生的脸。
她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
一簇火焰,在眼底深处,缓缓燃起。
最初,只是一点星火。
然后,越烧越旺。
最后,化作了焚尽一切的滔天烈焰。
那火焰,是恨。
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想死很容易。
想让仇人比你更痛苦地活着,才算本事。
张野的话,在她脑海中响起。
对。
我要让他们活着。
我要让他们活着,亲眼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一切,被一点一点地摧毁。
我要让沈如霜失去她引以为傲的美貌和地位。
我要让苏云绮失去她梦寐以求的婚事和名声。
我要让那个懦弱自私的父亲,看着他守护的家族,分崩离析。
我要让他们也尝一尝,从云端跌落,被活埋于绝望之中的滋味。
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
她缓缓地站首了身体。
清晨的阳光,照亮了她眼中的火焰。
她对着水中的倒影。
用那嘶哑难听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
“苏惊蛰,己经死了。”
“死在了那口棺材里。”
“被她的家人,亲手活埋了。”
她的话,像是在宣读一份判决。
判了过去的自己死刑。
也判了那些仇人死刑。
她抬起手。
将头上那支,她生母留下的,也是刺伤了她自己的银簪。
缓缓地,拔了下来。
然后,她将它扔进了湍急的河水里。
银簪打着旋,沉入了水底。
斩断了她和过去,最后一丝的联系。
从今天起。
世界上再也没有苏惊蛰。
只有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复仇的恶鬼。
她要为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
一个能时时刻刻提醒她,她所承受的苦难的名字。
阿难。
佛语有云,阿难,意为无有灾难,欢喜。
何其讽刺。
她便要顶着这个名字。
去为那些人,带去无穷无尽的灾难。
她转身。
不再看河中的倒影。
朝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她的脚步,不再像来时那样踉跄。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影子,瘦削,单薄。
却透着一股从地狱深渊里淬炼出的,森然的寒意。
她选择活下去。
不再是为了自己。
只是为了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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