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站在山脚下的小镇上。
这是她一年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
镇子不大。
却很热闹。
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有挑着担子的货郎。
有赶着毛驴的农夫。
还有一些穿着奇装异服的西域商人。
空气中，混合着食物的香气，牲畜的气味，还有各种香料的味道。
阿难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男装。
她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
安静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像一棵沉默的树。
她需要钱。
还需要一个身份。
一个能让她光明正大地回到京城，却又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身份。
张野走了过来。
他手里提着一个酒葫芦。
他看了一眼阿难。
“这里是方圆百里最大的镇子。”
“西域的商队，都会在这里歇脚。”
阿难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是张野在为她铺路。
“你想好了？”
张野又问了一遍。
问的是她是否真的要走那条复仇的路。
阿难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想好了。”
她的声音依旧嘶哑。
却很坚定。
张野叹了口气。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
“跟我来。”
他带着阿难，穿过拥挤的街道。
走向镇子西边的一片空地。
那里，扎着许多五颜六色的帐篷。
形成了一个临时的营地。
高大的骆驼卧在地上，悠闲地反刍。
毛色油亮的骏马被拴在木桩上。
几个高鼻深目，满脸胡须的男人正围着篝火，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大声交谈。
这是一个来自西域的商队。
张野带着阿难，径首走向最大的一座帐篷。
帐篷门口，站着两个佩刀的护卫。
他们看到张野，并没有阻拦。
只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身后的阿难。
张野掀开帐篷的帘子。
一股浓郁的羊膻味和香料味扑面而来。
帐篷里铺着厚厚的地毯。
一个身材魁梧，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地毯上。
他正在烦躁地来回踱步。
“库班。”
张野开口叫道。
那个叫库班的男人回过头。
他看到张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老张，你来了。”
他的汉话说得有些生硬。
“我正要派人去找你。”
张野指了指自己的腿。
“上次你给的药酒，很管用。”
库班的目光，落在了阿难身上。
“这位是？”
“我的一个……晚辈。”
张野含糊地介绍道。
“懂一些草药的皮毛。”
库班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自己的烦心事上。
他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胡子。
“老张，你来得正好。”
“你快帮我看看。”
“我那几匹从大宛国弄来的宝马，不知道怎么了。”
“这两天，一到晚上就躁动不安。”
“嘶鸣，踢踏，怎么也安抚不下来。”
“再这样下去，还没到京城，马就要废了。”
张野皱了皱眉。
“看过兽医了？”
库班一脸晦气。
“看了三个了！”
“都说马没病！”
“可它们就是不对劲！”
他说着，带着张野和阿难走出帐篷。
来到营地后面的马厩。
马厩里，拴着十几匹神骏非凡的马。
它们个个膘肥体壮，毛色光滑。
一看就是价值千金的良驹。
但此刻，这些马都显得异常焦躁。
它们不停地在原地打转。
用蹄子刨着地。
鼻孔里喷出粗重的气息。
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充满了惊恐和不安。
几个马夫正在努力地安抚它们。
又是喂草料，又是抚摸。
但收效甚微。
张野走上前，仔细地检查了一匹马。
他看了看马的眼睛。
又掰开马的嘴，看了看舌头。
最后，他摇了摇头。
“确实不像生病的样子。”
“倒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库班一筹莫展。
“这荒郊野岭的，能有什么东西吓到它们？”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阿难，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嘶哑，像砂石摩擦。
“……是……气味……”
库班和张野都回过头，看向她。
阿难指了指马厩角落里的一堆杂草。
“……那种草……”
“……叫……‘惊风草’……”
“……本身……无毒……”
“……但……它的气味……会让马匹……烦躁不安……”
“……若……再混上……骆驼的……气味……”
“……就会……加剧……这种效果。”
库班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你是说，是这些草的问题？”
阿难点了点头。
张野走过去，拿起一株那种草，放在鼻尖闻了闻。
他点了点头。
“确实是惊风草。”
“这东西不常见，没想到这里有。”
库...班立刻命令马夫。
“快！把这些草都清理掉！”
“一点都不要剩下！”
马夫们手忙脚乱地开始清理。
库班看着阿难，眼神里多了一丝敬佩。
“小兄弟，好眼力。”
“等会儿，我请你喝酒。”
阿难摇了摇头。
“……还……不够。”
她嘶哑地说道。
“……惊吓……己经……入了心……”
“……就算……清除了草……”
“……它们……一时半会儿……也安稳不下来。”
库班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那该怎么办？”
阿难抬起头，看着他。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闪着一丝奇异的光。
“……我……有办法。”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我有个……条件。”
半个时辰后。
阿难的面前，摆放着几样东西。
一个石臼。
几块干燥的松木。
还有一些她向库班要来的，最普通的香料。
比如，茴香和丁香。
她将那些香料，和一些从自己行囊里取出的，不知名的干花草，一起放进石臼里。
她开始缓缓地研磨。
她的动作很慢，却很有韵律。
像是在进行一种古老的仪式。
库班和张野，还有一群商队的人，都围在旁边看。
他们都很好奇。
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少年，到底能弄出什么名堂。
很快，石臼里的东西，被磨成了细腻的粉末。
阿难将粉末，小心地倒在一个小碟子里。
然后，她点燃了一小块松木。
将燃烧的松木，靠近那个碟子。
一股青烟，袅袅升起。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奇异的香气。
那香气，并不浓烈。
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安宁的气息。
前调是松木的清冽。
中调是香料的微辛。
后调，则是一种她说不出来的，像雨后青草一样的味道。
闻之，令人心神宁静。
连周围那些嘈杂的声音，似乎都远去了。
阿难端着那个碟子。
缓缓地，走进了马厩。
她将碟子，放在马厩的中央。
然后，她退了出来。
静静地等待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些马身上。
一开始，它们依旧烦躁。
但渐渐地。
随着那股香气在马厩里弥漫开来。
奇迹发生了。
那些刨地的马，停下了蹄子。
那些打转的马，站定了身体。
那些嘶鸣的马，也闭上了嘴。
它们的眼神，不再惊恐。
血丝也在慢慢褪去。
变得温顺而平静。
最后，它们都安静了下来。
有的低头吃着草料。
有的闭上眼睛，仿佛要睡着了。
整个马厩，变得一片祥和。
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看着阿难，像在看一个会变戏法的神仙。
库班的嘴巴张得老大。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他快步走到阿难面前。
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
“神了！真是太神了！”
“小兄弟，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阿难任由他抓着。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一些……安神的……香料。”
库班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灼热。
他是个商人。
他知道，阿难这项本事的价值。
这不仅仅是能安抚马匹。
这种能影响情绪的香料，如果用在人身上……
那价值，不可估量！
他松开阿难的肩膀。
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小兄弟，你这个香，卖给我！”
“不！我买你的方子！”
“你开个价！”
“多少钱都行！”
阿难静静地看着他。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摇了摇头。
“……我不……卖方子。”
库班愣了一下。
“那你要什么？”
阿难抬起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人心。
“……我……要钱。”
“……我还要……一个身份。”
库-班更疑惑了。
“身份？”
阿难点了点头。
“……我要……跟你……回京城。”
“……我要……一个……来自西域的……神秘调香师的身份。”
“……你……帮我安排好一切。”
“……作为回报……”
她从行囊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递了过去。
“……这个……安神香的香方……就是你的了。”
“……而且……”
她顿了顿，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嘶哑地说道。
“……我……还能调出……比这……更神奇的香。”
“……能让人……快乐……”
“……也能……让人……恐惧……”
库班看着手里的小瓷瓶。
又看了看面前这个瘦弱而神秘的少年。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也是一个巨大的赌博。
他看着阿难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他知道，这个少年，没有开玩笑。
他深吸一口气。
将那个小瓷瓶，紧紧地握在手里。
然后，他对着阿难，露出了一个商人最真诚的笑容。
重重地点了点头。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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