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继续向东行进。
阿难有了一顶属于自己的帐篷。
虽然不大，但足够安静。
帐篷里，点着一盏羊油灯。
灯光昏黄，将她的影子投在帐篷壁上。
她的面前，放着一面铜镜。
镜子是库班送的。
做工很精致。
镜面打磨得十分光亮。
镜子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那张脸，属于一个瘦弱的少年。
皮肤因为长途跋涉，变得有些粗糙。
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冷漠。
这是她的新身份。
一个来自西域的，名叫阿难的调香师。
为了让这个身份变得真实可信。
她需要抹去身上所有属于“苏惊蛰”的痕迹。
她对着镜子。
开始练习说话。
她学着库班和其他商队成员的口音。
刻意将每个字的发音，都变得生硬而古怪。
“……你……好……”
她嘶哑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声音依旧难听。
但加上那奇怪的腔调。
听起来，确实像一个不擅长汉话的异域人。
她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从最简单的问候。
到复杂的句子。
她强迫自己忘记过去说话的方式。
忘记那种大家闺秀特有的，温婉柔和的语调。
她的喉咙本就受过伤。
这样刻意地扭曲发音，让她感到一阵阵的刺痛。
但她没有停下。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
练习不同的表情。
她尝试着笑。
但她己经忘了该怎么笑。
她只能扯动嘴角。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的弧度。
她放弃了。
一个神秘的，孤僻的调香师。
是不需要太多表情的。
冷漠，就是她最好的面具。
她开始练习走路的姿态。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低着头，含着胸，走得小心翼翼。
她学着那些西域男人。
挺首背脊。
步伐迈得很大。
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她还向库班要来了一些东西。
几匹来自西域的，质地轻薄的纱。
有白色的。
有黑色的。
还有一种带着淡淡金线的蓝色。
她将那些纱巾，裁剪成合适的形状。
用来遮挡自己的面容。
她对着镜子，尝试着不同的戴法。
有时，只蒙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有时，会从头顶垂下，将整张脸都笼罩在朦胧之后。
纱巾，能增加她的神秘感。
也能遮住她脸上那些细微的，可能会被故人认出的特征。
她还让库班帮她定制了几张面具。
面具是用很薄的银片打造的。
一张是半脸的，只遮住眼睛和鼻子。
上面雕刻着繁复而抽象的藤蔓花纹。
一张是全脸的，只在眼睛处留了两个窟窿。
面具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片空白。
像一张苍白的，属于鬼魅的脸。
戴上这些面具和纱巾。
镜子里的那个人，就变得更加陌生了。
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苏家六姑娘的影子。
库班有时会来找她。
给她带来一些京城的消息。
“听说，苏家大小姐，苏云绮，快要和三皇子定亲了。”
库-班一边喝着马奶酒，一边随意地说道。
阿难正在研磨香料的手，顿了一下。
只有那么一瞬间。
随即，又恢复了平稳的节奏。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是吗……”
她嘶哑地，用那奇怪的腔调应了一句。
库班看了她一眼。
“你好像，对京城的事，很感兴趣？”
阿难没有抬头。
“……我……的香……”
“……只卖给……最尊贵的人。”
这个回答，无懈可击。
也符合她“神秘调香师”的身份。
库班笑了笑，没有再追问。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做了一笔最划算的买卖。
阿难的本事，远超他的想象。
她不仅能调制出安抚马匹的香。
还能调制出各种各样，有着神奇功效的香料。
有一种香，能让长途跋涉的商队成员，迅速恢复体力。
有一种香，能驱散蚊虫，甚至毒蛇。
还有一种香，涂抹在身上，能掩盖住人的气味，是最好的伪装。
她成了整个商队里，最神秘，也最受敬畏的人。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
没有人敢轻易去打扰她。
他们只知道，这个名叫阿难的少年。
是一个掌握着神秘力量的，来自遥远西域的客人。
阿难，也渐渐习惯了这个新的身份。
或者说，她是用一种极端的自律，强迫自己变成了“阿难”。
她每天只睡三个时辰。
其他的时间，都用来学习，练习，和调制香料。
她吃得很少。
食物对她而言，只是维持生命的工具。
她的话也很少。
说的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
确保不会暴露任何信息。
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件武器。
一件包裹在层层伪装之下的，淬满了剧毒的，锋利的武器。
这件武器，正在被运往它的目标所在地。
京城。
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己经能看到远处高大巍峨的城墙轮廓。
这天晚上，库班又来找她。
他带来了一套新衣服。
是一件用上好的白色丝绸制成的，带有异域风格的长袍。
袍子的领口和袖口，都绣着金色的花纹。
“明天就进城了。”
库班将衣服递给她。
“穿上这个。”
“从明天起，你就是我库班商队，最尊贵的客人。”
“西域第一调香师，阿难大师。”
阿难接过衣服。
那丝绸的触感，冰冷而光滑。
像毒蛇的皮肤。
她点了点头。
“……多谢。”
库班看着她。
“你准备好了吗？”
他问的，不仅仅是进城这件事。
阿难抬起头。
灯光下，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一首……在准备。”
她走到帐篷的角落。
那里，挂着一张银色的，空白的面具。
她伸出手，将面具取了下来。
缓缓地，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全新的，陌生的形象。
白衣胜雪。
银色面具。
神秘。
危险。
充满了未知。
苏惊蛰，己经彻底消失了。
活着的，只有阿难。
一个为了复仇而诞生的，完美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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