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绮的马车，再次停在了阿难的香料铺前。
这一次，她亲自来了。
她换上了一身更加华丽的紫色罗裙。
头上，戴着一套珍珠头面。
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
她带着两个丫鬟，气势汹汹地，走进了店铺。
仿佛，不是来求香的。
而是来问罪的。
阿难依旧坐在那个角落里。
仿佛，她从未离开过那个位置。
她的面前，放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
灯芯里，燃烧的，不是灯油。
而是一种不知名的，透明的膏体。
随着膏体的燃烧，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冷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苏云绮闻着这股香气，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她那满腔的怒火，竟被这股冷香，浇熄了几分。
她走到阿难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戴着面具的人。
“你就是阿难？”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审问的意味。
阿难缓缓地，抬起头。
看着她。
没有说话。
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苏云绮见她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
“你好大的胆子。”
“连我苏家的人，都敢拒之门外。”
阿难依旧沉默。
她只是伸出手，用一根银签，轻轻地，拨了一下那盏琉璃灯的灯芯。
灯火，跳动了一下。
那股冷香，似乎，又浓郁了一丝。
苏云绮感觉，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有力，却无处使。
她深吸一口气，换了一种策略。
她不再疾言厉色。
而是换上了一副施恩般的，高傲的姿态。
“我今天来，是给你一个机会。”
“我听说了，你的香，有些门道。”
“过几日，是我和三皇子的订婚宴。”
“我要你，为我，调制一款，这世上，绝无仅有的香。”
“要让我在宴会上，成为最瞩目的那一个。”
她顿了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以后，在这京城，有我苏家罩着你。”
“你可以，横着走。”
她以为，这样巨大的诱惑，没有人能够拒绝。
然而，阿难只是摇了摇头。
“……苏小姐……”
她嘶哑地，第一次，开口说话。
“……你……不懂香。”
苏云绮的脸色，瞬间涨红。
“你说什么？”
“我不懂香？”
“我用的，都是瑞鹤堂最顶级的香料！”
“我从小，就在各种名香里泡大！”
“你竟然说，我不懂香？”
阿难没有理会她的愤怒。
她只是用那根银签，指了指苏云绮的衣袖。
“……瑞鹤堂的‘百花酿’……”
“……用料……虽好……”
“……却……过于……浮华……”
“……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美人……”
“……只有……一副……空洞的……皮囊。”
苏云绮愣住了。
她从未听过，有人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香。
阿难又指了指那盏琉璃灯。
“……香……”
“……是有生命的。”
“……它……会呼吸……”
“……会……变化……”
“……会……与用香之人……融为一体。”
“……好的香……”
“……不是……为了……取悦别人。”
“……而是……为了……成就自己。”
她的话，很慢，很嘶哑。
却像有一种魔力。
将苏云绮，带入了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神秘而高深的世界。
苏云绮那颗虚荣而又无知的脑袋里。
第一次，被灌输了这样一种概念。
调香，不是简单的，将各种香料混合在一起。
它，是一门艺术。
一门，能化腐朽为神奇的，高深的艺术。
而面前这个戴着面具的人。
无疑，就是这门艺术的，大师。
苏云绮的气焰，不知不觉地，就消了下去。
她看着阿难。
眼神里，那股颐指气使，渐渐变成了好奇。
和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仰慕。
“那……那你说……”
她的语气，软了下来。
“什么样的香，才算是好香？”
阿难缓缓地，站起身。
她走到一个货架前。
从上面，取下几个小小的瓷瓶。
她将那些瓷瓶，一一打开。
放在苏云绮的面前。
“……你闻。”
苏云绮凑上前，小心地，闻了闻。
第一个瓶子里，是清新的，像柠檬一样的味道。
第二个瓶子里，是温暖的，像阳光晒过的木头的味道。
第三个瓶子里，是幽远的，像空谷里兰花的味道。
……
每一种味道，都很纯粹。
很干净。
却又，似乎缺了点什么。
阿难看着她迷惑的表情。
嘶哑地，解释道。
“……香……如作画。”
“……有……前调……中调……后调。”
“……前调……如初见……惊鸿一瞥。”
“……中调……如相知……渐入佳境。”
“……后调……如离别……余韵悠长。”
她拿起那几个瓷瓶。
用一根细细的琉璃棒，从每个瓶子里，都蘸取了一点点液体。
然后，将它们，滴在一张干净的试香纸上。
她将试香纸，递给苏云绮。
“……再闻。”
苏云绮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
她将试香纸，放在鼻尖。
一股全新的，她从未闻过的，极富层次感的香气，瞬间，绽放开来。
一开始，是那股清新的柠檬香。
活泼，而又明亮。
让人精神一振。
紧接着，那股温暖的木香，缓缓地，浮了上来。
与柠檬香交织在一起。
像午后，坐在花园的木椅上，喝着一杯柠檬茶。
温暖，而又惬意。
最后，那股幽远的兰花香，才若有若无地，透了出来。
像一阵晚风。
带来了远山的，空灵的气息。
让人的心，彻底地，沉静下来。
苏云绮，彻底地，被折服了。
她看着阿难。
眼神里，己经没有了丝毫的轻视和高傲。
取而代之的，是完完全全的，崇拜。
“大师……”
她不自觉地，也用上了这个称呼。
“您……您真是太厉害了。”
阿难将那张试香纸，收了回来。
“……这……只是……最简单的……调和。”
“……真正的……‘美人香’……”
“……需要……根据……用香之人的……体质……性情……甚至是……心境……”
“……量身……定制。”
“……才能……人香合一。”
“……达到……至高的……境界。”
苏云-绮听得，如痴如醉。
她仿佛己经看到。
在订婚宴上。
自己身着华服，身上散发着这种，独一无二的，神秘而高贵的香气。
三皇子，为她倾倒。
所有的贵女，都向她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
她，就是那晚，唯一的女王。
她看着阿难。
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她之前的那些骄傲和命令，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走到阿难的面前。
第一次，放下了自己嫡小姐的身份。
用一种近乎请求的语气，说道。
“阿难大师。”
“请您，务必，为我，调制一款，那样的‘美人香’。”
“只要您肯帮我。”
“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阿难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己经完全被自己掌控的，愚蠢的猎物。
她知道。
自己，己经成功地，在这段关系中，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
却像是一种，无上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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