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香铺的门板卸下一半,晨光便迫不及待地涌了进来,将空气中浮动的细微香尘照得清晰可见。
阿难站在柜台后,正用一方素白软布,不紧不慢地擦拭着盛放香料的青瓷小罐。
她的动作很轻,仿佛对待的不是凡物,而是一件件易碎的珍宝。
指尖划过冰凉的釉面,带起一阵微不可闻的声,与窗外西市逐渐喧闹起来的人声车马隔绝开来,自成一方静谧天地。
那瓶被苏云绮奉为至宝的“刹那芳华”,此刻就静静地躺在她的手边,膏体在晨光下泛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
香气是极美的,功效也是立竿见影的,足以让任何一个爱美的女子为之疯狂。
但阿难知道,这瓶香膏还缺少最重要的一味东西。
它像一头沉睡的猛兽,温顺无害,需要一声特定的呼唤才能将其唤醒,露出它最狰狞致命的獠牙。
她需要一把钥匙,一把能够精准无误地打开苏云绮身体地狱之门的钥匙。
这把钥匙,藏在苏府最寻常的烟火气里。
午后的阳光有些毒辣,烤得西市后巷的石板路泛起阵阵热浪。
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小丫鬟探头探脑地张望着,神情紧张,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油乎乎的纸包。
她叫小翠,是苏府厨房里负责采买的粗使丫鬟之一,每日天不亮就要去东市采买最新鲜的瓜果鱼肉。
阿难从香铺的后门走了出来,身上那件素雅的西域长袍在肮脏的巷弄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没有戴面纱,只用一顶宽大的帷帽遮住了容颜。
小翠看见她,像是受惊的兔子,连忙低下头,将手里的纸包递了过去。
“掌柜的,这是……这是您要的东西。”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充满了恐惧。
阿难没有立刻去接那个纸包,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只温热的肉包子,递到小翠面前。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她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小翠愣住了,抬头看着那只白白胖胖的肉包子,咽了口唾沫,却不敢伸手去接。
“掌-掌柜的,使不得,我……”
阿难将肉包子塞进她的手里,然后才接过那个满是油污的纸包。
“这是你应得的。”
她又从袖中摸出一小锭银子,放在小翠那只空着的手里。
银子的分量很足,沉甸甸的,让小翠的手臂都跟着往下一沉。
小翠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下意识地攥紧了那锭银子,仿佛攥住了自己的命。
“掌柜的放心,以后您有什么吩咐,小翠一定办到。”
她连忙表着忠心,之前的恐惧被贪婪彻底取代。
阿难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回了香铺的后门。
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巷子里的暑气与人心。
回到铺子后院那间专属于她的调香室,阿难将门窗全部落锁。
她没有立刻打开那个油纸包,而是先净了手,点燃了一支清冽的凝神香。
袅袅的白烟升起,室内很快便被一股冷冽的草木气息所充斥,将那油纸包上混杂的腥膻气味压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坐到桌案前,小心翼翼地将纸包一层层打开。
里面并非什么珍馐美味,而是一堆被归拢在一起的厨余。
有摘掉的烂菜叶,有啃剩下的骨头,还有几片干巴巴的鱼鳞。
除此之外,还有几张写满了字的采买单子,上面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渍。
这些在苏府下人眼中一文不值的垃圾,在阿难眼里,却是通往真相的唯一路径。
她戴上一双薄如蝉翼的丝质手套,将那些厨余倒在一块干净的白布上,细细地分拣。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采买单子,苏府的奢靡铺张跃然纸上。
“东海明虾”、“燕窝血蛤”、“云腿鹿筋”,这些都是苏云绮日常的菜色。
阿难的动作不疾不徐,将每一份食材的残渣都与采买单上的记录一一对应。
大部分食材都被吃得干干净净,只有少数几样剩了下来。
她将那些被剩下的厨余单独挑拣出来,放在另一边。
一连数日,小翠都会在固定的时辰,送来一个新的油纸包。
阿难的桌案上,被挑拣出来的厨余种类越来越多。
她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在纷繁复杂的线索中,寻找着猎物唯一的破绽。
她排除了那些常见的,可能会引起不适的食材,比如辛辣之物,或是过于油腻的荤腥。
苏云绮娇生惯养,肠胃矜贵,对这些东西本就敬而远之。
阿难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一种极其特殊的食材上。
那是一种产自南边镜湖的银鳞鱼,肉质鲜美,但产量稀少,价格昂贵。
在连续一个月的采买单上,这种鱼一共出现了三次。
而每一次出现,阿... ...难都能在第二天的厨余中,找到几乎一整条被完整剩下的鱼骨和鱼肉。
这很不寻常。
以苏云绮那骄纵奢侈的性子,绝不会允许厨房将如此昂贵的食材束之高阁。
唯一的解释是,她想吃,却又不能吃。
阿难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片段。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次家宴,苏云绮似乎也是在吃了一种鱼后,手臂上起了一片细密的红疹,为此大发雷霆,责罚了整个厨房的下人。
当时的苏惊蛰,只敢远远地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如今想来,那天的场景,与眼前的线索,正在缓缓重合。
阿难从一堆鱼鳞中,拈起一片银色的鳞片。
那鳞片比寻常鱼鳞要薄,边缘带着一圈极淡的金色纹路,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光。
就是它了。
她取出一个琉璃小盏,将那片鱼鳞放入其中,然后从身后的药柜里,取出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瓷瓶。
她拔开瓶塞,将一滴墨绿色的汁液滴入盏中。
汁液触碰到鱼鳞的瞬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阿难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呼吸平稳,眼神专注得像是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滴墨绿色的汁液,边缘开始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红晕。
红晕如血丝般,一点点地向内渗透,最终将整滴汁液都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
成了。
阿难的嘴角,终于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找到了那把钥匙。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一个上锁的暗格前,用一把小巧的铜钥匙打开了它。
暗格里只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瓷瓶,瓶身光洁,没有任何纹饰。
她拔开瓶塞,一股浓郁到极致的腥甜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那是她耗费了无数心血,从上百条银鳞鱼的毒腺中提炼出的精粹,无色无味,却能将那银鳞鱼的致敏之性放大百倍千倍。
只要一滴,混入任何饮食之中,再配合“刹那芳华”日积月累渗透进血脉的毒素,便能瞬间引爆苏云绮体内最可怕的灾难。
那将是一场由内而外,无人能解,无人能救的溃烂。
她轻轻旋上瓶盖,将那致命的钥匙收好,整个京城,都将成为她选定的舞台。
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6OC8/)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