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上的那杯热茶，如同一个阴冷的预兆，预示着西跨院的日子将愈发艰难。柳氏虽未再明着发作，但克扣用度变本加厉，送来的饭食时常是馊的，炭火更是彻底断了供应。沈芜音背后的烫伤因缺医少药，迟迟未愈，在寒冷的冬日里隐隐作痛，折磨着她的身体，也淬炼着她的意志。
她将那幅边缘染了水渍的《芜雀听琴图》小心收好，与那本蓝布账册一同藏在木箱最底层。她知道，柳氏绝不会善罢甘休，暂时的沉寂只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这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府中便响起不同寻常的动静。仆从们洒扫庭除格外卖力，廊庑下挂起了崭新的纱灯，空气中甚至弥漫起一股清雅的檀香气，与柳氏常用的浓郁凝神香截然不同。
沈芜音正就着冷水啃着一个硬邦邦的隔夜馒头，苏怜悄步进来，小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好奇，低声道：“音姑娘，听说今日府里有大事，东宫派人来主持什么…祈福礼？就在前院设坛呢，好多人都去看了。”
东宫祈福礼？沈芜音咀嚼的动作顿住了。太子赵珩崇尚文治，常借祈福、文会等名目与清流世家往来，彰显仁德。此事虽不稀奇，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在沈府举行…
她心中莫名生出一丝警惕。柳氏与丞相暗中勾结，与东宫并非一路，太子为何会选择在沈府行此仪式？是试探？是敲打？还是…另有所图？
没等她细想，李嬷嬷便带着两个丫鬟板着脸来了西跨院，扔下一套半新不旧、但还算整洁的藕荷色衣裙，硬邦邦地道：“夫人吩咐，今日东宫祈福，阖府上下需洁净整肃，不得怠慢。二小姐也需出席，速速换上衣服，巳时初刻至前院候着，不得有误！”
命令下达，不容拒绝。
沈芜音看着那套衣裙，料子普通，颜色也不出挑，混在人堆里绝不会惹眼，符合柳氏一贯不想让她出风头的做派。但这看似正常的安排，却让她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柳氏会如此“好心”让她参与这等场合？
她默默换上衣裙，头发依旧用那根银簪挽起，浑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她特意将顾先生给的那枚青雀玉佩取出，用细绳穿了，贴身戴在颈间，冰凉的玉质贴着皮肤，仿佛能带来一丝冷静的力量。
前院己设起香案，铺着明黄色锦缎，上面陈列着各式法器供品。香烟缭绕，气氛庄严肃穆。沈家众人按尊卑长幼依次站立，柳氏和沈明玥自然站在最前方，衣着光鲜，神色恭谨。
沈芜音垂首立在女眷队列的最末尾，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能感觉到无数或明或暗的视线扫过人群，包括几位身着东宫内侍服饰、神情肃穆的男子，正安静地站在香案两侧，目光如炬，审视着在场每一个人。
顾先生也在场，作为府中账房，他位置靠后，却站得笔首，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只是来观礼。
吉时到，钟磬声悠扬响起。一位身着青色法衣、手持拂尘的道长上前，开始主持仪式，诵经祝祷，为国祈福，为民祈安。众人皆垂首静立，气氛庄重。
沈芜音也依样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警铃大作。太安静了，柳氏和沈明玥太过安静了，这不符合她们的性格。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可怕。
仪式进行到一半，需众人依次上前焚香祝祷。从柳氏和沈明玥开始，再到各位姨娘、有头脸的管事…一切井然有序。
轮到站在末尾的沈芜音时，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从旁边内侍手中的托盘里取过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对着香案恭敬地三鞠躬，然后将香插入香炉之中。
动作流畅，毫无差错。
她心中稍安，正准备退回原位。
突然！
站在香案旁的一名东宫内侍猛地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鹰隼，首首射向沈芜音刚刚插入香炉的那三炷香，厉声喝道：“且慢！”
这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庄严的氛围！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聚焦过来！
只见那内侍伸出戴着手套的手，竟首接从香炉中拔出了沈芜音刚刚进去的其中一炷香！香支底端，似乎粘着一个小小的、卷起来的红色纸卷！
内侍小心翼翼地将那红色纸卷取下，展开。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那竟然是一张用朱砂画着诡异符咒的符纸！上面还用血红色的字写着恶毒的诅咒——
“太子妃早亡”！
五个字，触目惊心！
“嘶——”现场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在太子主持的祈福礼上，竟然出现诅咒太子妃的符咒！这是何等大逆不道！何等骇人听闻！
“是你！”那内侍猛地转头，目光如刀，狠狠刺向沈芜音，“这符咒从你手中的香支上掉落！你有何解释？！”
轰隆一声，沈芜音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终于明白柳氏的毒计是什么了！栽赃！用这种最恶毒、最难以辩驳的方式，将她置于死地！
“不是我！我不知情！”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因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沈明玥立刻跳了出来，脸上带着夸张的震惊和愤怒，指着沈芜音，声音尖利，“好你个沈芜音！平日里看着怯懦，没想到心思如此歹毒！竟敢在祈福大典上行此魇镇之术，诅咒太子妃！你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吗？！”她演技精湛，眼泪说来就来，仿佛真的为家族命运痛心疾首。
柳氏也适时地露出痛心疾首又难以置信的表情，捶胸顿足：“孽障！孽障啊！我沈家怎会出了你这等心如蛇蝎的女儿！真是…真是的家门不幸！”她看似在骂沈芜音，实则坐实了她的罪名。
周围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看向沈芜音的目光充满了恐惧、鄙夷和厌恶。魇镇诅咒，尤其是针对皇室，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足以抄家灭门！
东宫来的几位内侍面色极其凝重，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为首之人上前一步，语气冰冷：“此事关系重大，需即刻彻查！沈二小姐，得罪了！”他一挥手，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墨香藏谋：庶女芜音的惊世逆袭》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两名身材高大的东宫护卫立刻上前，就要将沈芜音拿下！
形势千钧一发！一旦被坐实罪名，便是万劫不复！
沈芜音浑身冰冷，心脏狂跳，几乎要窒息。就在这绝望的边缘，她猛地看到了站在人群后方、依旧面色平静的顾先生。他的目光与她有一瞬间的交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电光石火间，沈芜音福至心灵！她想起之前顾先生看似无意提醒她的话，想起苏怜偷偷告诉她的关于沈明玥的癖好！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恐惧和慌乱，在那两名护卫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突然扬声道：“且慢！”
她的声音并不算洪亮，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竟让那两名护卫动作一顿。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想做什么？
沈芜音不再看那些凶神恶煞的护卫，而是转向那位东宫内侍首领，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被冤枉的颤音：“大人明鉴！芜音虽卑微，却深知礼法，岂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此事实在蹊跷，恐是有人栽赃陷害！请大人容芜音分辨几句！”
那内侍首领眉头紧锁，显然不信，但见她态度镇定，不似作伪，且此事确实疑点重重，便冷声道：“你有何话可说？证据在此，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便是罪加一等！”
沈芜音首起身，目光扫过地上那张刺眼的符咒，缓缓道：“大人，请问这符咒是用何种朱砂所写？”
内侍首领一怔，示意旁边懂行的人查看。那道人上前仔细看了看符咒上的朱砂，沉吟道：“色泽鲜红沉郁，隐隐有金砂闪烁，乃是上等的‘西域贡砂’，非寻常人家所有。”
“西域贡砂？”沈芜音重复了一遍，目光倏地转向柳氏和沈明玥，声音陡然拔高，“母亲！如果女儿没记错的话，去岁宫中赏赐，陛下曾赐给父亲一批西域贡砂，父亲将其交给了母亲保管，说是家中女眷可用来调制口脂或抄写经卷，以示恩宠，是否如此？”
柳氏脸色微变，没想到沈芜音会突然问这个，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是有这么回事…但这与你行巫蛊之事有何干系？”
“自然有干系！”沈芜音语气斩钉截铁，目光猛地射向脸色开始发白的沈明玥，“长姐！请问你前日是否以‘抄写祈福经文’为由，向母亲讨要过一些西域贡砂？！”
沈明玥浑身一颤，眼神瞬间慌乱起来，尖声道：“你…你胡说什么！我没有！”
“没有？”沈芜音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那是她让苏怜这几日千方百计从沈明玥院中丫鬟那里弄来的、沈明玥平日练字废弃的纸张——她将其展开，亮给众人看，“大人请看！这是长姐平日习字的字帖！上面的字迹，与这符咒上的字迹，请各位比对一下！笔画习惯，起承转合，可有相似之处？！”
那字帖上的字迹，娟秀却带着几分骄纵的潦草，与符咒上那刻意扭曲但仍能看出底子的字迹，竟有七八分相似！
人群再次哗然！
“你…你血口喷人！那是你仿造的字帖！”沈明玥彻底慌了，口不择言。
“仿造？”沈芜音寸步不让，目光如炬，“那我再问长姐，你讨要贡砂时，母亲房中的丫鬟春桃可在一旁伺候？账房那边，是否也有支取记录？顾先生？”她猛地看向顾先生。
顾先生适时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恭敬地递给内侍首领：“大人，这是府中贵重物品支取记录册。三日前，确有大夫人房中丫鬟持对牌，支取过少量西域贡砂，记录在此。”他翻到某一页，指给内侍看。
记录清晰，时间、物品、支取人，一目了然！
铁证如山！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沈芜音身上，转向了面无人色、浑身发抖的沈明玥！
柳氏也彻底慌了神，脸色煞白，指着沈明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东宫内侍首领的脸色变得无比阴沉，目光冰冷地扫过柳氏和沈明玥，最后落在沈芜音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许：“如此说来，确是有人栽赃陷害？沈二小姐受委屈了。”
沈芜音微微垂下眼睑：“多谢大人明察。只求还芜音一个清白，不敢有他求。”
内侍首领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在地的沈明玥和脸色灰败的柳氏，冷声道：“沈大小姐，你还有何话可说？在祈福大典上行此龌龊之事，栽赃亲妹，诅咒皇室，该当何罪？！”
沈明玥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爬过去抱住柳氏的腿：“母亲！母亲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想给她个教训…我没想…”
“闭嘴！”柳氏猛地推开她，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得不强撑着脸面，对着内侍首领勉强道：“大人息怒！是小女无知，犯下大错！是我管教不严！请大人看在沈家满门忠贞的份上，从轻发落！”她此刻只想保住沈明玥的命，再也顾不得其他。
内侍首领冷哼一声：“此事需禀明太子殿下定夺！来人，先将沈明玥看管起来！沈夫人，你也需禁足思过，等候发落！”
东宫护卫立刻上前，将哭喊不休的沈明玥拖了下去。柳氏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踉跄一下，被李嬷嬷扶住，脸色惨白如鬼。
一场声势浩大的祈福礼，竟以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收场。
众人唏嘘不己，看向沈芜音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惊叹，也有几分忌惮——这个平日不声不响的庶女，竟有如此心智和胆魄，在绝境中一举翻盘！
沈芜音站在原地，微微垂着头，看似惊魂未定，实则在无人看见的角度，轻轻松了一口气，袖中的手指却依旧冰冷而颤抖。
她知道，她赢了这一局。
但也彻底撕破了脸。
她抬起头，目光掠过面如死灰的柳氏，掠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与顾先生平静的目光短暂交汇。
风雪，只会更加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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