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栋把准考证塞进透明文件袋时,窗外的蝉鸣忽然被雨声掐断,豆大的雨点砸在“林记电器”的玻璃幕墙上,溅成片斜斜的水线,倒让空气里的燥热消了大半。
“带把伞,考完可能还下。”母亲把三明治装进保温袋,生菜叶的边缘还沾着水珠,“你爸去给考场送矿泉水了,说让考生们解渴,也算沾沾你的喜气。”她的手指在文件袋上拂过,把微微的边角按平,像在抚平某种看不见的褶皱。
林栋接过保温袋,指尖触到里面的冰袋——母亲特意从冰箱里冻的,怕三明治被捂坏。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去省城比赛,母亲只给带了两个煮鸡蛋,用手帕包着,怕碰碎了。时光像这雨里的水汽,悄无声息地漫过了日子,把拮据泡成了从容。
“薛老在楼下等你呢。”父亲推门进来,衬衫肩头洇着片深色,手里还攥着张湿漉漉的进货单,“刚跟教育局的李主任聊了两句,他说今年物理竞赛的实验题可能考全息摄影,跟你上次帮薛老修的相机原理沾点边。”他把把黑色的雨伞塞过来,伞柄上的防滑纹被磨得发亮,是家里用了五年的老物件。
楼下的桑塔纳己经发动了,江慧玲的父亲探出头打招呼,车窗降下的瞬间,飘出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是江慧玲放在车里的香囊,她说“考场里闻着香,脑子转得快”。江慧玲坐在副驾驶,白衬衫的领口系着个小小的蝴蝶结,是吴小燕昨天帮她选的,说“显得精神”。
“你的光学公式背熟了吗?”她侧过身问,手里的荧光笔在笔记本上圈着“双缝干涉条纹间距公式”,字里行间还夹着张物理实验室的光路图,是她熬夜画的,“我爸说全息摄影的关键是参考光和物光的相位差,就像……就像张超投篮时的入射角和反射角得对上。”
林栋忽然想起张超今早发来的短信:“加油!等你拿奖了,我请你吃体校食堂的糖醋排骨,教练说我最近进步快,给加的小灶。”那小子此刻大概正在训练馆挥汗,篮球砸地的声响说不定能穿透雨幕,传到考场这边来。
车过老街口时,林栋看见袁姗姗撑着把碎花伞站在公交站台,校服裙的裙摆沾着泥点,怀里抱着摞给文科班同学打印的复习资料。她似乎察觉到车里的目光,猛地抬起头,隔着雨帘朝他们挥了挥手,马尾辫上的水珠被甩成细小的银线,像串会动的项链。
“她怎么在这儿?”林栋问。
“今天文科班模考,”江慧玲望着窗外,“她说要跟你比一比,看谁考得更好——虽然不是一个战场。”
考场外的梧桐树下己经站满了人。家长们撑着各式各样的伞,伞面碰撞的声音里混着低低的叮嘱,像片移动的雨棚。林栋看到吴小燕站在宣传栏旁,手里捧着本《光学原理》,书页被风掀得哗哗响,她却用石块压住边角,看得格外专注,白球鞋的鞋边己经被雨水泡得发皱。
“你也到了。”林栋走过去,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了些。
吴小燕抬起头,眼镜片上沾着个小雨点,像蒙了层薄雾:“刚看了去年的复赛题,最后道关于光的偏振的,和你给我攒的收音机里的天线原理相通。”她从书包里掏出个小小的偏振片,对着天空转动,雨幕在镜片里忽明忽暗,“你看,就像过滤杂音,只留有用的信号。”
江慧玲凑过来看,忽然笑了:“这原理跟咱们女生用的防晒霜一样,能挡住紫外线,都是选择性吸收。”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镜子,对着偏振片晃了晃,“物理老师说生活里到处都是考点,以前怎么没发现?”
考点大门打开时,雨忽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挤出来,在积水的地面上折出晃眼的光。考生们排着队往里走,鞋底踏过水洼的声音整齐划一,像支无声的进行曲。林栋回头望了眼,看到父亲站在不远处的矿泉水摊旁,正给位考生递水,笑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薛老拄着拐杖站在树影里,军绿色的伞倒放在地上,像个忠实的卫兵。
进考场前,江慧玲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小小的航天模型挂件,是用铜丝弯的火箭,尾翼上刻着个“稳”字:“我爸给的,说比护身符管用。”她把挂件塞进林栋的文件袋,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脸颊都在发烫,却又忍不住相视而笑。
理论考试的铃声响起时,林栋的笔尖在草稿纸上落下第一笔。窗外的阳光刚好移到卷面的“光学综合题”上,题目描述的场景是“用全息技术拍摄文物”,配图是尊青铜器的三维图像,让他想起薛老那台老式相机拍出的照片——原来那些看似遥远的科技,真的能通过公式与现实相连。
他想起吴小燕的偏振片,想起江慧玲的防晒霜比喻,思路忽然变得格外清晰。计算光程差时,甚至下意识地用了父亲教的“分步拆解法”——就像修电器时先查线路再测元件,把复杂的光路拆成简单的反射和折射,步骤立刻明了起来。
做到最后道附加题时,林栋愣了愣。题目要求“设计套利用太阳能驱动的光控电路”,配图里的光敏电阻和“林记电器”新进的智能路灯上的零件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父亲安装路灯时说的:“这玩意儿见光就断电,跟猫头鹰似的,白天睡觉晚上干活。”
笔尖在纸上轻快游走,他把路灯的电路图转化成物理模型,用光电效应公式计算临界光照强度,甚至还加了段“节能改进方案”——就像父亲总说的“做生意得想着给客户省钱”,解题也得考虑实际应用。
理论考试结束的间隙,林栋在走廊上碰到了江慧玲。她正靠在栏杆上喝水,瓶盖拧了半天没打开,林栋伸手帮她拧开时,发现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最后道题你怎么答的?”她仰头喝了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滑,在下巴上挂成小小的水珠。
“用了智能路灯的原理。”林栋递给她张纸巾,“你呢?”
“我想到了太阳能计算器。”江慧玲擦着嘴角,眼睛亮闪闪的,“看来咱们都想到一块儿去了——生活里的物理。”
下午的实验操作考场在科技楼。林栋抽到的题目是“全息摄影光路调试”,给的器材里有台老旧的氦氖激光器,电源开关有点接触不良,像极了薛老那台总需要拍两下才能出声的收音机。他想起父亲修电器时的手法,轻轻拍了拍激光器侧面,果然,红色的激光束稳定地射了出来。
调整光路时,林栋特意留了个心眼。他发现反射镜的角度有细微的偏差,用吴小燕教的“偏振片检测法”测了下,果然有杂散光干扰。就像薛老说的“修机器得听声辨位”,做实验也得靠细节取胜。当全息底片上终于出现清晰的干涉条纹时,监考老师在旁边轻轻点了点头,眼里的赞许像落进湖面的星光。
走出考场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林栋看到江慧玲和吴小燕站在楼下的花坛旁,两人手里都拿着张打印的实验报告,正对着上面的数据争论着什么,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条并肩生长的藤蔓。
“你们看!”江慧玲举起报告,“林栋的实验误差比标准值还小0.5%,肯定是用了他修电器的绝招。”
吴小燕推了推眼镜,轻声说:“是因为他调激光器时加了个小垫片,减少了振动干扰,就像……就像给精密仪器装了避震器。”她的目光落在林栋的手上,那里还沾着点全息底片的感光剂,像抹淡淡的灰蓝色墨水。
父亲的车停在不远处,车窗摇下来,露出薛老的笑脸:“考得怎么样?不管结果如何,晚上去吃涮羊肉,我请客!”老人举着个油纸包,里面露出几串刚买的糖球,红得像颗颗小太阳。
回程的路上,车窗外的夜市渐渐热闹起来。卖炒冰的摊贩支起彩色的遮阳伞,冰铲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张超穿着运动服从体校跑出来,隔着马路朝他们挥手,手里举着个篮球,在夕阳下转成模糊的光圈;袁姗姗家的窗户亮着灯,窗帘上印着她低头看书的影子,旁边摆着盏兔子形状的台灯,是去年元宵节她亲手扎的那个。
“物理老师说,”江慧玲忽然开口,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这次复赛的成绩会和自主招生挂钩,要是能拿奖,说不定能提前锁定重点大学的名额。”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爸说,要是咱们都能去北京上学,就能常去航天博物馆了。”
林栋嗯了一声,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期待。他想起那本被翻烂的《航天史话》,想起父亲说的“以后说不定能在月亮上修电器”,这些曾经的玩笑话,此刻却像全息图像里的细节,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涮羊肉店里的热气漫过头顶时,薛老正给大家讲他年轻时在部队搞通信的事:“那时候调试电台,全靠耳朵听,哪像现在有这么多精密仪器?但道理都是一样的——得用心。”他夹起片羊肉放进林栋碗里,“不管是修电台还是考大学,用心了,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锅里的羊肉卷渐渐散开,汤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把芝麻酱的香味煮得愈发浓郁。父亲给母亲夹了块冻豆腐,说:“等考完试,咱们去省城玩两天,顺便看看慧玲说的航天博物馆。”母亲笑着点头,珍珠项链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在汤里的星星。
林栋看着眼前的热闹,忽然觉得这场考试不过是漫长路上的块路牌。就像“林记电器”从维修铺走到连锁店,张超从野球场跑到体校,袁姗姗从背单词到冲刺文科状元,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用不同的方式靠近梦想。而那些藏在物理公式里的智慧,藏在蝉鸣里的夏天,藏在彼此眼里的期待,终将像全息图像那样,在时光的显影液里,慢慢浮现出最清晰的模样。
走出火锅店时,夜色己经浓了。月光把地面的积水照得像面镜子,倒映着星星和路灯。林栋抬头望去,北斗七星依旧挂在天上,像个沉默的指引。他知道,无论复赛结果如何,这个夏天己经在他心里刻下了太多印记——那些关于光与影的公式,关于少年心事的瞬间,关于陪伴与成长的温度,都将成为未来路上,最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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