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锅还在灶台上歪着，裂口朝下，像张开的嘴。李淑兰弯腰把它扶正，顺手拉开灶台下那个旧抽屉。里面布包裹着的钢笔露了个角，黑杆，银帽，沉得不像样子。
她没多看，只把笔拿出来，走到里屋桌子前。周晓禾正低头写东西，本子摊在油灯下，纸页边角己经磨毛了。
“这支笔，”李淑兰把笔轻轻搁在桌角，“专写大事的。”
周晓禾抬头，看见那支笔，手指顿了一下。她没问哪来的，也没推辞，只是伸手拿过，拧开笔帽。笔尖在灯下闪了下光，像擦亮的刀刃。
“我明天交教案。”她说，“乡教办收截止到中午。”
李淑兰嗯了一声，转身去灶间添水。水桶空着，她拎起来晃了晃，底儿还在响。外头天还没亮透，街上静得很，只有远处早班的自行车铃铛声断断续续。
第二天中午，周晓禾骑着那辆旧凤凰车出了门，车把上挂着帆布包，里头装着教案本。她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扣得严实，头发扎得一丝不乱。
陈婉清站在铺子门口目送她走远，回身对李淑兰说：“她这教案，写了三个月，光是识字进度表就改了七回。”
“她心里有数。”李淑兰搅着锅里的豆腐浆，“字要一笔一笔写，路要一步一步走。”
傍晚时分，周晓禾回来了。她没说话，把一张红头纸轻轻放在桌上。陈婉清凑过去一看，念出声：“县教育局……优秀教案评选……一等奖……周晓禾。”
李淑兰手里的抹布停在灶台上。
“真拿了？”她问。
“拿了。”周晓禾点头，“局长说，要调我去县小学代课，试用三个月。”
陈婉清一把抱住她：“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这是把咱家的门梁都撑高了！”
李淑兰没笑，也没动，只低头看着那张纸。红章盖得方正，编号清清楚楚。她伸手摸了摸，指尖压在“周晓禾”三个字上，停了好一会儿。
第二天县教育局开表彰会，李淑兰特意换了件压箱底的素色衬衫，领口别了枚旧别针。陈婉清也收拾得利落，陪着她一块去了礼堂。
礼堂里人不少，大多是教师和干部。周晓禾坐在前排，手里攥着那支钢笔。轮到她上台时，她站起身，走路不快，但每一步都稳。
主持人念到她名字，台下有人小声议论。
“乡下小学的？”
“听说是知青家属，没正式编制。”
“那她拿什么评的？钢笔写的？城里老师都用打字机了。”
赵红梅不知什么时候也混了进来，坐在后排，冷笑一声：“写两页纸就成才了？不如去扫扫厕所，还能算个体力活。”
这话声音不大，可前排几个人听见了，回头看了眼。
周晓禾己经走到台上。她接过奖状，没先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那支钢笔，举起来。
“这支笔，”她声音不高，但礼堂里都听清了，“写了三十个孩子的名字，写了他们什么时候学会写‘人’字，什么时候能读完一篇课文。”
她顿了顿：“也写了他们家里没灯，我拿油灯照着批作业；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好婆婆系统，我把儿媳宠上天 写了冬天太冷，孩子手冻裂了，还坚持写字。”
底下没人说话了。
“我不是为了拿奖才写的。”她说，“我是怕有一天，这些孩子长大了，没人记得他们是从哪里开始认字的。”
她转向台下，目光找到李淑兰：“但我要谢谢一个人。她不是我亲妈，可她供我笔、供我纸、供我夜里那盏油灯。没有她，我写不出这本教案。”
李淑兰低着头，手攥着衣角。陈婉清轻轻拍她背，她没抬头，只抬手抹了下眼角。
赵红梅又要张嘴，可话没出口，局长己经站起来了。
“根据本次评选结果，”局长声音洪亮，“经研究决定，调任周晓禾同志为县第一小学代课教师，即日起报到。”
掌声一下子炸开。
赵红梅僵在座位上，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抓起包，低头往外走，连鞋跟卡在地板缝里都没顾上。
散会后，李淑兰一路没说话。回了铺子，她先去后屋翻出个旧布包，里头是周晓禾以前用过的作业本、成绩单，还有一张小学毕业照。她把奖状展开，轻轻放进去，又拿针线把口子缝了两针。
“这可是咱家第一个县里认的老师。”她对着空屋子说了一句，又补了句，“还是咱自个儿养出来的。”
夜里，铺子熄了灯，人都睡了。李淑兰最后检查了一遍门窗，回屋时看见周晓禾的床铺还有一点亮光。
她推门进去，发现周晓禾没睡，正伏在小桌上写东西。那支钢笔在她手里，一笔一划，稳得很。
“怎么还不睡？”
“新教案。”周晓禾头也没抬，“下个月要教拼音，我得先理清楚声调顺序。”
李淑兰看着她写字的背影，没再说话，只把门轻轻带上。
她坐到外屋的长凳上，盯着墙上贴的那张“八月特色筹备清单”。腊肉包子还在第一条，旁边多了几行小字：“发面两小时，醒三次；腊肉剁细，加葱末；蒸十五分钟，关火焖两分钟。”
她伸手摸了摸墙上的纸，边角有点翘了，她用指甲压了压。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周晓禾又坐在桌前。钢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像春蚕吃叶。她写完一页，翻过去，又写下一行：
“致未来的乡村孩子——你们的路，我来照。”
李淑兰端着一碗热豆腐脑进来，放在她手边。
“吃点再写。”
周晓禾抬头笑了笑：“妈，这笔真好使，出墨匀，不刮纸。”
李淑兰点点头：“好笔就得用在正地方。”
周晓禾把笔轻轻搁下，捧起碗喝了一口。热气往上冒，糊了她一下眼镜。
李淑兰伸手帮她扶了扶镜框。
外头街上，有人开始扫地，竹扫帚划过青石板，沙沙地响。铺子的门还没开，但玻璃上己经映出人影，一个接一个，慢慢往这边走。
周晓禾吃完最后一口，拿纸擦了擦嘴，重新拧开笔帽。
笔尖在晨光里闪了一下，像火苗跳了跳。
她低头，在新一页纸上写下第一行字。
(http://www.220book.com/book/6OSK/)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