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禾把手机贴在耳边，听筒里传来报社编辑的应答声。她低头看了眼手表，九点零七分，会议室里的人都还没散。
李淑兰站在白板前，手里捏着一支红笔，刚把“教师读书会联动”几个字圈出来。陈婉清坐在长桌中间，笔记本摊开，屏幕上是文档的最后一页修改痕迹。吴玉芬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眉头松了些，但眼神还盯着那张新贴上去的全球食材图。
“妈，”周晓禾挂了电话，声音不高，“县报那边答应做个专题，标题他们拟了两个——《山沟里熬出的酱香传奇》和《一个女人和她的厨房战队》。”
刘春梅噗嗤笑了，“第二个听着像评书。”
“我选第一个。”李淑兰没回头，笔尖点了点白板，“但得加一句副题：‘从青溪灶台到全国餐桌’。”
屋里静了一瞬。有人低头记，有人点头。之前反对最凶的老厨师抬了抬头，“那……国际香料这块，真不提？”
“提。”李淑兰转过身，“但不说‘洋气’，说‘挑’。咱们用的罗勒，不是随便买的，是挑了三个产地比下来，才定的意大利山区那批。冷链断过一次，我们首接退货——这种事，要讲。”
吴玉芬忽然开口：“那天试酱，第三锅辣椒粉，小孩都能吃。这话也可以写进去吧？”
“当然。”陈婉清抬起头，“我还想写一句：‘不是所有辣，都会呛着孩子的眼泪。’”
没人说话。窗外风吹着树梢扫过玻璃，门缝底下有张纸被吹得微微颤动，是刚才打印出来的初稿。
李淑兰走到投影幕布旁，拉开U盘插口，“小陈，把你写的稿子再放一遍。”
文档全屏展开，标题是《一罐酱里的中国味》。
“这不是工厂流水线上的产物，”陈婉清的声音平稳，“这是一个人、一群人，十几年来在灶台前守出来的味道。它用过六百斤豆瓣，炒坏过三十七锅底料，也曾在暴雨天连夜抢运原料，只为不让顾客少尝一口热酱。”
她顿了顿，继续念：“现在，它多了一味来自地中海阳光下的罗勒。不是为了标新立异，而是为了让这口家常味，走得更稳一点，更远一点。我们没换配方，只是多了一份选择；我们没丢传统，只是多了一份用心。”
念完，她合上电脑。
屋里很安静。刘春梅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吴玉芬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在“情感文案”下面重重画了一道横线。
“这话说得对。”她说，“咱不怕变，就怕人觉得咱忘了本。”
李淑兰点点头，“那就按这个调子来。宣传不是吹牛，是把咱们做过的事，老实讲出去。”
周晓禾翻了下手里的联络表，“我己经约了省城美食博主老杨，他明天能到。还有市妇联公众号，愿意推一期‘乡村女性创业故事’。另外两家地方台还在等回话。”
“先紧着有回应的做。”李淑兰说，“别铺太大。”
“预算只够三家媒体发通稿。”周晓禾补充，“要是全上，后续推广就没余地了。”
“那就先打透一圈人。”李淑兰坐回主位，“谁信咱？知青回来的、当老师的、家里做饭的主妇。这些人嘴严，可一旦认了你，就会替你传话。”
陈婉清忽然说：“能不能让学校食堂试试儿童餐样品？老师尝了，学生吃了，自然会有反馈。”
“好主意。”周晓禾立刻记下，“我认识教育局人事科的小林，以前同届知青。她丈夫在实验小学当副校长，这事可以搭个桥。”
“别走关系硬塞。”李淑兰提醒，“让人家免费试吃可以，但必须签试用记录，吃得不好要敢说难吃。”
“明白。”周晓禾笑了，“咱不搞人情买卖，搞真实体验。”
刘春梅举手，“我二姨家孙子在县城读幼儿园，班里三十多个娃。要不要送两瓶小样过去？”
“送。”李淑兰说，“附一张说明卡，写清楚配料、辣度等级、适用人群。谁问起，都说实话。”
会议节奏渐渐快了起来。有人提议在包装上加一句“妈妈尝过才出厂”，有人建议拍一段姐妹团凌晨熬酱的视频。李淑兰一一记下，划掉两条过于花哨的，保留了五条切实可行的。
“时间怎么排？”她看向周晓禾。
“老杨后天来拍摄，争取三天内出片。县报专题下周二见报。如果顺利，儿童餐试吃能在十天内启动。”周晓禾指着排期表，“发布会定在十五号，留五天缓冲期。”
李淑兰用红笔圈住十五号，“就这天。提前两天发预告，用陈婉清这篇稿打头阵。”
“要不要做个签名版？”陈婉清问，“限量一千瓶，每瓶贴编号，附赠手写感谢卡。”
“行。”李淑兰想了想，“卡片内容你来写，别煽情，就说‘这一瓶，是你吃过的第一口安心辣’。”
屋里气氛明显活络起来。有人开始讨论卡片字体用楷体还是宋体，有人琢磨要不要在瓶盖上印一句口号。吴玉芬突然站起来，“我回去把第三锅辣椒酱再复刻一遍，这次录全程视频，给老杨当素材。”
“去吧。”李淑兰说，“记得标注火候节点和加料顺序。”
她转向陈婉清，“档案那边，新到的法国海盐数据整理好了吗？”
“刚收到海关通知，下周到港。”陈婉清翻开文件夹，“我己经做了预登记，入库后第一时间安排测试。”
“好。”李淑兰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天色灰白，云层压得低，像是要下雨。厨房门口堆着几筐刚送来的本地辣椒，工人们正往里搬。
她回身看着满屋子人，“我知道有人担心，加了外国料，是不是就不地道了。但我问你们一句——咱们做酱，是为了自己吃得香，还是为了让别人也能吃上这口踏实味？”
没人回答，但所有人都看着她。
“我们不靠噱头活着。”她说，“我们靠的是每一次炒酱都不糊锅，每一瓶出品都敢让人闭眼吃。改，是为了让更多人尝到兰香；不变，是因为根一首在青溪。”
陈婉清低头在文档末尾添了一句：“它走过山海，仍归灶台。”
周晓禾拨通最后一个电话，对方接起的瞬间，她说了句“您好，我是兰香食品的周晓禾”，然后停顿了一下，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耳膜。
李淑兰拿起红笔，在排期表最后一栏写下：“十五号，新品发布。”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屋外风卷起一片落叶，拍在玻璃上，又滑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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