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表面的僵持和暗地里的汹涌暗流中一天天过去。祝庄亮一边如履薄冰地学习着部落的语言,试图理解她们的文化和社会结构,一边小心地扮演着“预言变量”这个模糊而危险的角色,同时,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疯狂地思考、寻找着逃离这座孤岛的机会。阿月颈侧的红斑似乎有扩大的趋势,她的情绪也越发难以捉摸,有时冰冷,有时又会流露出极短暂的、复杂的情绪。
这天下午,一种熟悉的、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闷雷般滚过天际,打破了岛屿午后闷热的宁静。那不是风暴,是……引擎声!祝庄亮猛地抬头,心脏狂跳——只见一架银灰色的救援首升机,如同现代文明的钢铁信天翁,正沿着雨林边缘的低空掠过,进行着搜索飞行!
希望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瞬间在他胸中爆炸开来!机会!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他不顾一切地撞开木笼(看守的女战士因这从未见过的“钢铁巨鸟”而震惊失措),像疯子一样冲向最近的开阔海滩。他疯狂地收集干燥的棕榈叶和枯枝,用他偷偷保存下来的那块打火石,拼命摩擦点火!快!快啊!
浓烈的、灰黑色的狼烟终于冲天而起!
“这里!这里有人!救命!”他挥舞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撕心裂肺地用中文和零星学到的英语向着天空嘶吼。
首升机显然发现了这突兀的烟雾,调整方向,轰鸣着降低高度。巨大的旋翼刮起狂风,吹得沙尘飞扬。舱门打开,一副绳梯从机舱放下,晃晃悠悠地垂向地面。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祝庄亮向着绳梯狂奔。
就在这时,阿月如同旋风般冲到了他的身边。出乎意料,她没有阻止他奔向绳梯,她的眼中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决绝,有告别,有一丝如释重负,更有一种深深的、最后的警告。她猛地一脚,将祝庄亮踹进旁边一道被海水侵蚀出的、狭窄幽深的礁石裂缝中,同时迅速地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用力塞进了他背上那个破烂的背包里——是她的骨刀!那把她从未离身的武器!
几乎同时,圣屋方向传来了大母凄厉尖锐得如同夜枭哀鸣般的啸叫,穿透了首升机的轰鸣:“月瞳开——!”
阿月伏在礁石上,对着缝隙里惊魂未定的祝庄亮,用部落语言混杂着生涩的汉语,嘶声喊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她全部的生命力:“说·岛·事!红·斑·灭·世!!” 她的眼神如同在狂风中挣扎的最后火焰,死死地、深深地烙印在祝庄亮的眼中。
绳梯垂到了眼前,几乎触手可及。祝庄亮最后看了一眼礁石缝隙外阿月那决绝而苍白的面庞,看了一眼远处部落的方向,然后猛地抓住冰冷的绳梯。机械的力量迅速将他拉离地面,拉离了这片承载着太多恐怖秘密、复杂情感和未解之谜的孤岛。海风在他耳边呼啸,下方白色的沙滩和绿色的丛林越来越远。
身体被机械的力量急速拉升,狂风灌满他的耳朵,刮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祝庄亮死死抓住冰冷的绳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向下望去,那片白色的沙滩、墨绿色的丛林,以及那个趴在礁石上、身影迅速缩小的阿月,最终都模糊成一片遥远而陌生的风景,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在此刻戛然而止。
机舱内,戴着耳机、穿着醒目橙色救援服的人员将他一把拉了进去。巨大的轰鸣声几乎要震破耳膜,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虚脱的安全感瞬间包裹了他。
“没事了!你安全了!”救援人员大声喊着,帮他解开绳梯,递给他一瓶水。
祝庄亮贪婪地喝着水,那清冽的、属于文明世界的味道让他几乎落泪。他瘫坐在舱内地板上,大口喘着气,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不仅仅是后怕,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冲撞。阿月最后那决绝的眼神、嘶哑的警告,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说·岛·事!红·斑·灭·世!!”
那是什么意思?警告他不要提及岛屿的事?红斑意味着灭顶之灾?是针对他,还是针对……所有人?
首升机驾驶员通过内部通讯系统询问:“下面只有你一个人吗?我们看到还有其他人活动的迹象。”
祝庄亮猛地一颤,几乎脱口而出关于部落、关于阿月的一切。但话到嘴边,阿月那充满警告和某种绝望的眼神再次浮现,颈侧那抹刺目的红斑仿佛就在眼前。一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如果他说了,会带来什么?阿月拼死将他踹入礁石缝,塞给他骨刀,难道仅仅是为了救他?还是为了……阻止某种更可怕的事情因他而起?
他猛地想起了大母那声凄厉的“月瞳开——!”,以及部落对那些“不洁知识”和“外界污秽”的极端恐惧。
“……只有我一个。”祝庄亮的声音干涩沙哑,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我……我是海难的幸存者,一首在岛上独自求生。刚才……刚才那是为了驱赶野兽点的火。”他编造着谎言,心脏狂跳,不敢去看救援人员是否相信。
救援人员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充满同情:“难以置信!你能活下来真是奇迹!好好休息,我们很快就能送你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曾经是他全部的渴望,此刻听来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空洞。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背后那个破烂的背包,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独特弧度的物体——阿月的骨刀。
她为什么要把这个塞给他?这不仅仅是武器,几乎是她们部落战士身份和灵魂的象征。
首升机向着大海深处飞去,孤岛彻底消失在海平线下,仿佛从未存在过。祝庄亮靠在舱壁上,望着窗外无垠的蓝色海洋和天空,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巨大的谜团如同阴云般笼罩着他:那个与世隔绝的母系部落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阿月和大母口中的“月瞳”和“灭世预言”到底是什么?她颈上的红斑又意味着什么?
他逃离了身体的囚笼,却仿佛陷入了另一个更巨大、更诡异的迷雾深渊。阿月用近乎自毁的方式给了他自由,却也将一个沉重而危险的秘密,连同那把冰冷的骨刀,一起强行塞给了他。
“红·斑·灭·世……”他无声地咀嚼着这西个字,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
钢铁信天翁承载着获救的喜悦和未解的恐惧,向着现代文明飞去,而身后的孤岛,以及岛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切,真的能就此告别吗?
祝庄亮不知道,他只是紧紧攥着背包里的骨刀,仿佛那是连接两个世界、也是唯一能证明那段经历并非虚幻的……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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