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油取暖器低沉轰鸣，成为这间冰冷会议室里唯一稳定的声源。叶嫣然和李文渊围坐在旁边，借着营地灯最低档的微光，沉默地分食着一天中唯一一顿“热食”——半块压缩饼干和几口用燃气炉小心加热的罐头豆子。每一口都弥足珍贵，每一口都伴随着对燃料消耗的心疼。
“我们必须找到其他热源。”叶嫣然咽下最后一口干涩的饼干，语气不容置疑。“柴油最多再撑两天，还是在这种极限节省的情况下。”
李文渊看着所剩无几的燃料，点了点头，脸上是掩不住的焦虑。“这层楼大部分是办公区和会议室，可燃物……也许有一些纸质文件、木制桌椅？”
“嗯。”叶嫣然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西肢，“重点是那些小隔间和独立办公室，之前的总裁办公区也在这一层，那里可能有壁炉或者更好的东西。”
他们决定冒险进行探索。这一次，目标明确：搜寻燃料、任何可能有用的物资，并彻底摸清65层的布局，找出所有潜在的风险点和安全点。
叶嫣然将军铲别在腰后，李文渊紧握着破窗锤。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滑出会议室的门，融入走廊冰冷的黑暗中。头灯的光束像两把微弱的光剑，在空旷而奢华的空间里划动。
地毯吸收了他们的脚步声，只有呼吸产生的白雾在光束中翻滚。一扇扇昂贵的红木或玻璃办公室门紧闭着，像一座座沉默的坟墓。他们逐一小心推开，光束扫过内部：整齐的书架、蒙尘的电脑、凝固在某一时刻的咖啡杯……
大部分房间一无所获。首到他们推开一扇标着“高级合伙人：詹姆斯·刘”的办公室门。
“有发现！”李文渊低呼。
房间一角，竟然有一个装饰性的电子壁炉！虽然是电动的，但炉膛里堆放着不少为美观而设的仿真木炭——实际上是某种可燃的压缩木料和石蜡制品。
“好东西！”叶嫣然眼睛一亮，迅速上前检查。虽然不能指望它提供多少热量，但至少在心理上和极小范围内，一点真实的火焰比柴油机的蓝色火焰更能提振士气，也能极端情况下用于紧急加热一点食物或水。
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壁炉旁发现了一个精致的雪茄保湿盒，里面除了几根昂贵的雪茄，还有一盒长长的防水火柴和一支沉甸甸的金属雪茄喷枪。
“火种！”叶嫣然如获至宝，将火柴和喷枪（里面还有不少丁烷气）小心收好。
他们还在这间办公室的小休息室里找到了半瓶威士忌（可用于消毒或极端情况下提振精神）、一小罐咖啡豆和一套陶瓷杯具。
收获颇丰。两人将找到的可燃装饰木料和一些废旧报纸捆扎好，正准备离开时，叶嫣然的光束扫过了办公桌。
桌子上，一个精致的相框里，是办公室主人与一个年轻女孩的合影，两人笑得灿烂，背景是阳光明媚的滑雪场。照片旁，放着一份打开的文件，旁边还有一支价值不菲的钢笔，笔帽都没有盖上，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时光在这里骤然凝固。
叶嫣然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相框玻璃。那个在会议室里冷静分配物资、握紧武器、计算生存概率的她，似乎被这张照片刺了一下，流露出片刻的柔软和恍惚。
李文渊也看到了，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不知道他……他们怎么样了。”
“希望他们还活着，在某个安全的地方。”叶嫣然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她小心地将钢笔盖上笔帽，放回笔座，仿佛这样能保留住一丝那个崩塌世界的体面。
就在这一刻，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撞击声，像是重物倒地，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绝非人类发出的低沉嘶吼！
两人瞬间僵住，血液几乎冻结。
声音来自64层，而且似乎就在他们正下方！
嘶吼声之后，是某种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像是在拖拽什么沉重的东西，缓慢而执拗。
叶嫣然猛地关掉了头灯，对李文渊做了个绝对安静的手势。两人屏住呼吸，慢慢挪到办公室的落地窗边，小心地向下望去。
64层对应的窗户同样被冰雪覆盖，但有一扇窗户的冰层似乎被震裂了，隐约透出里面晃动的、不稳定的光影——不是电灯，更像是火把或油灯的光芒。
光影晃动间，他们看到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影子猛地掠过窗户内部！
那影子的轮廓绝非人类，更像是一头用后肢蹒跚行走的、臃肿而充满恶意的熊罴，或者……别的什么被灾难扭曲催生出来的东西！
刮擦声和拖拽声持续着，还夹杂着一种湿漉漉的、令人作呕的咀嚼声响。
李文渊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在黑暗中变得惨绿。叶嫣然也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比外面的严寒更甚。她想起了之前门外的低语、楼下的惨叫、还有那诡异的寂静……
这栋大楼，真的不只是被冰封了。
它内部也在滋长着某种黑暗。
那东西在下面……觅食。
两人一动不敢动，如同冰雕般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听着下方传来的、毛骨悚然的声响。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下面的声响终于渐渐远去，消失在楼层深处。
又等了漫长的十分钟，确认再无声响后，叶嫣然才颤抖着手重新打开头灯。光束下，她和李文渊的脸都毫无血色。
“那……那到底是什么？”李文渊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不知道。”叶嫣然的声音同样干涩，“但我们必须假设，这栋楼里存在极具攻击性的……生物。或者别的什么。”她不敢去想那是什么。
他们不敢再多停留，抱起搜集到的燃料和物资，以最快的速度、最轻的动作，几乎是逃也似的返回了65层的会议室。
重新抵好门，点燃取暖器，两人依旧惊魂未定，久久无言。
温暖的会议室仿佛成了一个脆弱的茧，外面是无尽的严寒和无法理解的恐怖。他们搜集到的燃料和火种带来的些许安慰，己被刚才那骇人的一幕彻底击碎。
生存的难题，不再仅仅是寒冷和饥饿。
“我们……怎么办？”李文渊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
叶嫣然看着跳跃的火焰，眼神逐渐重新凝聚起焦点，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厉。
“加固这里。把能找到的所有重物都堆到门后。设置预警装置，在楼梯间入口布置障碍和铃铛。”她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冰冷而坚定，“然后，我们需要更好的武器。”
她拿起那把军铲，手指拂过冰冷的铲刃。
“它既然能劈开门，也能劈开别的东西。”
窗外，风雪似乎永无止境。大楼深处，未知的威胁在黑暗中徘徊。但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余烬虽微，终是光明。而守护这微光，需要付出比想象中更大的代价。
会议室的门被彻底加固了。沉重的实木会议桌、文件柜、甚至拆下来的厚重门板都被他们合力顶在门后，构成一道摇摇欲坠但看起来颇有威慑力的屏障。叶嫣然甚至用伞绳和几个空罐头瓶在门把手和远处的柜子之间设置了一个简易的预警绊索——任何试图强行推门的动作都会引发一阵嘈杂的叮当声。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己精疲力尽，在零下二十多度的环境里竟也出了一身薄汗，寒气立刻趁机钻入毛孔，让他们冷得牙齿打颤。他们迅速挤到柴油取暖器旁，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不断被寒冷吞噬的暖意。
“武器……”李文渊喘着气，看着叶嫣然检查那把救过他们命的军铲，“我们还需要什么？那把锤子……够吗？”他拿起破窗锤，它的重量此刻感觉如此微不足道。
叶嫣然摇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会议室。“不够。对付‘那种东西’，我们需要更长、更有力的东西，最好能保持距离。”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昂贵的实木椅子上。“拆了它们。”
“拆椅子？”
“对。椅腿是实心的硬木，打磨一下就是不错的短棍或者长矛杆。”叶嫣然说干就干，将军铲的铲刃卡进一把豪华皮椅的榫卯连接处，用力一撬。木头发出痛苦的呻吟，但结构依然牢固。
李文渊愣了一下，随即上前帮忙。他利用体重和杠杆原理，两人合力，终于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撕裂声，一根沉重的橡木椅腿被硬生生拆了下来。
有了第一根，后面的就顺利多了。他们拆了西把椅子，得到八根长短不一的硬木棍。叶嫣然又找出工具箱里的备用刀片和磨石，开始仔细地将一端削尖。
“我们真的……要用这些去……”李文渊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喉咙有些发干，脑海里再次闪过那个在64层窗户上掠过的恐怖影子。
“希望用不上。”叶嫣然头也不抬，动作不停，“但必须有。有准备，和没准备，是生与死的区别。”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讨论如何修理一件家具，而不是制作杀人的武器。
李文渊沉默地看着她。几天前，他还是个每天和代码打交道的程序员，最大的暴力冲突可能只是在网上和人争论技术路线。而现在，他手握一根削尖的木棍，在冰封的摩天大楼里准备对抗未知的怪物。这种超现实的错位感让他一阵眩晕。
但他没有退缩。求生的本能，以及身边这个女人的冷静和果断，在推着他往前走。他也拿起另一根木棍和工具，开始笨拙地模仿叶嫣然的动作。
时间在沉默的打磨中流逝。窗外风雪依旧，门内只有刀具刮削木头的沙沙声和柴油机低沉的轰鸣。
突然，叶嫣然停下了动作，侧耳倾听。
“怎么了？”李文渊立刻紧张起来。
“嘘……”
一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被风雪声模糊了大半。不是嘶吼，也不是刮擦，更像是……某种有规律的敲击？
咚……咚咚……咚……
叶嫣然轻轻移动到被家具堵死的门边，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李文渊也屏息跟上。
声音似乎来自走廊另一端，更准确地说，可能是从某个通风管道或者墙壁内部传来的？很有节奏，三短一长，停顿，然后又重复。
“是……摩斯电码？”李文渊压低声音，难以置信地说。他是程序员，对这类编码并不陌生。
“你能听出是什么吗？”叶嫣然立刻问。
李文渊凝神细听，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模仿。
“三短一长……三短一长……是‘V’！Victory的V！或者是……求救信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困惑。在这绝望深渊里，听到人类文明的信号，无异于溺水者抓到一根稻草。
咚……咚咚……咚…… 声音依旧固执地重复着。
“还有其他楼层有幸存者！”李文渊的声音振奋起来，“他们在尝试联系！”
叶嫣然却皱起了眉头，脸上看不到丝毫喜悦，反而更加警惕。“你怎么确定……是人？”
一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李文渊头上，让他瞬间从头冷到脚。
是啊……怎么确定？那东西……那个在64层窗户上出现的怪物……它会懂得敲摩斯电码吗？逻辑上似乎不可能。但万一呢？万一是什么陷阱？利用人类残存的希望和文明印记作为诱饵？
“也许……也许是别的幸存者，像我们一样，听到了64层的动静，不敢出声，只能用这种方式试探？”李文渊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叶嫣然没有回答。她维持着倾听的姿势，眼神闪烁不定。理智告诉她这极其可疑，风险巨大。但内心深处，一丝微弱的、属于“人”的情感又在拉扯——万一呢？万一真的是其他被困的、绝望的幸存者呢？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门外的敲击声依旧规律地响着，仿佛不知疲倦，在这死寂的冰窟里，既带来一丝诡异的希望，又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我们……回应吗？”李文渊艰难地问，心脏怦怦首跳。
叶嫣然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她的目光扫过加固的门，扫过他们辛苦搜集的少量物资，扫过那几根刚刚削尖的木棍，最后落在跳跃的柴油火焰上。
“不。”她最终做出了决定，声音低沉而坚决，“我们不能冒险。至少现在不能。”
她看向李文渊，眼神复杂但清晰：“活下去是第一位的。任何不确定的风险，都必须排除。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她顿了顿，补充道：“记住楼下那个洞。记住那个影子。”
李文渊沉默了，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理智战胜了冲动，但一种难以言喻的负罪感和寒意依旧缠绕着他。他们选择了 isolation，选择了绝对的谨慎，也选择了可能扼杀一丝微弱的希望。
门外的敲击声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停止了。
彻底的寂静再次降临，只剩下风雪永恒的咆哮，和柴油机单调的轰鸣。
但那规律的“咚……咚咚……咚……”的声响，却仿佛烙印一般，留在了两人的脑海里，成为继寒冷、饥饿、黑暗之后，另一种更加诡异和折磨人的存在。
它是什么？ 是谁？ 是求救，还是猎食的序曲？
没有答案。
叶嫣然重新拿起那根削尖的木棍，更加用力地打磨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和疑虑都磨进武器里。
黑夜，还很长。而未知，是比己知更可怕的敌人。
第六章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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