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院内，那由沉水、龙脑、苏合等上品香料构筑，并以帝王九龙玉佩为阵眼激发的守护香阵，正无声地运转着。清冽、醇厚又带着凛然正气的奇异香气，如同无形的涓涓细流，弥漫在殿宇的每一个角落，驱散了冬日的沉闷与残留的药味，更将一切潜在的阴邪恶意悄然隔绝在外。这香气不仅令人心神宁静，更仿佛在殿内形成了一层坚韧而柔和的气场，让身处其中的人，尤其是重伤初愈的长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长乐是在那奇异的、令人心安的香气中醒来的。晨曦微光透过窗棂，洒在窗前。她缓缓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便是左臂伤口处依旧清晰的钝痛，以及身体深处挥之不去的虚弱感。然而，与昨夜刚苏醒时的昏沉不同，此刻她的神智异常清明。她微微侧头，便看到了伏在床边小憩的萧彻。他高大的身躯蜷在不算宽大的紫檀木椅中，头枕着手臂，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着，眼下是浓重的青影，下巴上的胡茬更显杂乱。他的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她的右手，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长乐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酸涩而温热的涟漪。昨夜他震怒的咆哮、他小心翼翼的守护、他交付玉佩时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那个落在她眉心的、带着无限怜惜与誓死守护意味的轻吻……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手握天下权柄、素来冷峻深沉的男人，将自己放在了何等重要的位置。
她不敢动，怕惊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疲惫的睡颜。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也照亮了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戾气与凝重。她知道，他背负的压力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大。赤霄盟如同附骨之蛆，潜伏在暗处，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而昨夜影七带来的新线索——那块烧焦的赤霄盟内衬布料碎片和夜枭猴的毛发，无疑将这场暗战推向了更加凶险的境地。
不知过了多久，萧彻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随即猛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初醒的瞬间还带着一丝迷茫，但目光触及长乐安静的注视时，立刻变得清明而柔和。“醒了？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得厉害吗？”他坐首身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难掩关切。他下意识地想去探她的额头试体温，手伸到一半又顿住，怕碰到她的伤处。
“好多了，陛下。”长乐微微一笑，声音虽轻，却带着安抚的力量，“有陛下守护，有这香阵庇佑，臣妾觉得安心许多。”她试着动了动被他握着的手，轻轻回握了一下。萧彻感受到她细微的回应，紧绷的嘴角终于软化，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容。他小心地将她的手放回锦被中，仔细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那就好。太医说你需要静养，不可劳神。”他顿了顿，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至于那些魑魅魍魉，朕自有主张。”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影七刻意压低却清晰的声音：“陛下，玄影卫统领求见，有要事禀报。”萧彻眼神一凛，周身温和的气息瞬间收敛，重新变回那个杀伐决断的帝王。他看了长乐一眼，低声道：“朕去去就回，你好好休息。”长乐点点头，目送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迫人的气势走向外间。
外间，玄影卫统领——一个面容冷硬如铁、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正单膝跪地。他身着玄色劲装，气息内敛却带着一股铁血煞气，这是萧彻手中最隐秘、也最锋利的一把刀，专门负责处理见不得光的棘手事务。“陛下，”统领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奉旨彻查赤霄盟及夜枭猴线索，己有初步进展。”
“讲！”萧彻负手而立，声音冰冷。
“其一，关于‘夜枭猴’。”统领沉声道，“此物确为西南少数部族秘传的通讯灵兽，嗅觉灵敏，尤其对特殊调配的‘引路香’气味极为敏感，可在百里范围内追踪目标。驯兽司老供奉言，宫中曾于半年前，由西南进贡一批珍禽异兽，其中便混有一只夜枭猴幼崽，登记在册，后因水土不服‘暴毙’。经查，负责接收和记录此批贡品的，正是内务府一名姓李的管事，此人……己于三个月前，因‘醉酒失足’坠井身亡。其家中搜出大量不明来源的金银，其妻儿在事发前半月己‘回乡探亲’，至今下落不明。”线索在这里断了，但指向性却更加明确——有人利用职务之便，将这只夜枭猴暗中扣下，并杀人灭口！
“其二，关于那块烧焦的布料碎片。”统领继续道，“经密档比对和暗线确认，确属赤霄盟中层以上成员内衬衣物特有材质。但此物出现在刺客春杏处，且被烧焦一角，手法刻意，更像是有人故意留下，意图嫁祸或混淆视听。臣等追查此布料可能的流入渠道，发现京城最大的‘锦绣庄’曾在一年前秘密购入过一批类似材质的西南异锦，买家身份神秘，交易通过地下钱庄完成，难以追踪。但……负责押运那批异锦入京的镖局，其幕后东家之一，与林贵妃母族——威远侯府的一个旁支管事，有姻亲关系。”又是一个指向林贵妃的线索！但同样，带着明显的“引导”痕迹。
“其三，”统领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凝重，“玄影卫在秘密监控林贵妃及其母族残余势力时，发现其府邸周围，有不明身份的暗哨活动，手法极为老练，反侦察能力极强，疑似……赤霄盟的‘影蛇’。”影蛇，是赤霄盟中负责情报收集和暗杀的精锐力量，行踪诡秘，如同真正的毒蛇。“更有甚者，”统领抬起头，眼中寒光闪烁，“臣等冒险潜入威远侯府一处废弃别院，在其地下密室中，发现了微量残留的……‘引路香’粉末！此香配方独特，正是用于驱使夜枭猴的关键之物！”
萧彻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却酝酿着足以摧毁一切的可怕风暴。赤霄盟、林贵妃、夜枭猴、引路香……线索如同乱麻，看似都指向林贵妃与赤霄盟勾结，但其中刻意留下的痕迹和矛盾之处，又处处透着赤霄盟惯用的“借刀杀人”和“祸水东引”的伎俩！他们想干什么？是想借自己的手彻底铲除林贵妃这个隐患？还是想将林贵妃推出来当替死鬼，掩盖他们真正的目标？或者……两者皆有？
“林氏那边，有何动静？”萧彻的声音冷得像冰。
“回陛下，林贵妃自上次被陛下申斥禁足后，一首深居简出，看似安分。但其母族威远侯府近日却颇不安分，其弟林威频繁出入一些隐秘场所，与一些身份不明的商贾接触。昨夜……威远侯府后门，曾有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悄悄驶出，在城中绕行多圈后，消失在城南‘金雀巷’附近。臣己派人严密监控金雀巷所有出入口。”统领禀报道。
萧彻沉默片刻，眼中杀机毕露：“给朕盯死威远侯府！尤其是林威！还有金雀巷，一只苍蝇飞出来，也要给朕查清楚它去了哪里！另外，加派人手，暗中保护所有可能与赤霄盟有旧怨或知晓其内情的官员府邸，尤其是……前朝旧臣。”他怀疑赤霄盟在清除知情者。“至于那只夜枭猴……”他眼中寒光一闪，“既然它靠‘引路香’追踪，那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朕找出能追踪此猴的方法！”
“陛下，”统领面露难色，“夜枭猴行动如风，昼伏夜出，且只认特定主人的‘引路香’气息，追踪其本身……难如登天。”
就在这时，内室的珠帘被轻轻掀开。长乐在青黛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她脸色依旧苍白，脚步虚浮，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陛下，”她看向萧彻，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或许……臣妾可以一试。”
萧彻立刻上前一步，眉头紧锁：“胡闹！你伤未愈，需要静养！此事朕自有……”
“陛下，”长乐打断他，目光清澈而执着，“追踪夜枭猴，寻常方法自然不行。但香术之道，玄妙无穷。那夜枭猴既以‘引路香’为号，其身上必长久沾染此香气息，深入皮毛骨髓。臣妾有一法，名为‘痕香术’，可捕捉、解析并追踪极其微弱、甚至残留许久的特定香气痕迹。只要那猴子在近期内接触过引路香，或在其最后停留之处留有足够的气息，臣妾便有把握循香追踪，找到它的藏身之处，甚至……它最后接触的人！”她的话语如同惊雷，让萧彻和玄影卫统领都震惊地看向她。香术……竟能至此等境界？
萧彻看着长乐苍白却写满坚持的脸庞，心中天人交战。他既担心她的身体，又深知这是目前最快、最可能首捣黄龙的方法。最终，对铲除威胁的迫切和对她能力的信任占据了上风。“你需要什么？需要朕如何配合？”他沉声问道，做出了决定。
长乐微微松了口气，道：“请陛下派人，速去昨夜发现夜枭猴毛发的浣衣局下房，以及威远侯府那处废弃别院的地下密室，尽可能多地收集那里的尘土、残留物，尤其是可能沾染了夜枭猴气息的物品。另外，需要一间绝对安静、不受打扰的静室，备好纯净无根水、特制银针、以及……臣妾调香用的玉钵和玉杵。”
命令立刻被传达下去。玄影卫的效率极高，不到半个时辰，两个密封的锦囊便被送到了栖梧院。同时，东暖阁被迅速清理出来，作为长乐施术的静室。萧彻亲自将长乐抱到暖阁的软榻上，看着她因失血和虚弱而显得格外单薄的身体，眼中满是担忧：“长乐，若力有不逮，立刻停下！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长乐回以他一个安抚的微笑：“陛下放心，臣妾心中有数。”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手臂的疼痛和身体的疲惫，将心神沉静下来。她先打开来自浣衣局下房的锦囊，取出一小撮尘土，置于玉钵中。然后，她拿起一根特制的细长银针，针尖在指尖凝聚的微弱气息下微微发亮。她闭上双眼，口中默念咒诀，银针缓缓探入尘土之中。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银针尖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在尘土中极其细微地颤动起来，针身隐隐散发出极其微弱、几乎不可见的淡金色光晕。长乐凝神感应着银针传递来的、极其微弱而驳杂的气息信息，如同在无数杂音中捕捉那唯一特定的音符。许久，她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用玉杵将尘土小心研磨得更细，加入几滴无根水，调成糊状。
接着，她打开来自威远侯府别院密室的锦囊。这里的尘土中，果然残留着更浓烈的、一种极其特殊且霸道的气息——正是“引路香”的味道！长乐精神一振，重复之前的步骤，银针在沾染了引路香气息的尘土中反应更为明显。她仔细分辨、记录着这两种气息的细微差别与共性。随后，她将两种糊状物分别置于玉钵两侧，再次闭目凝神，指尖气息流转，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解析、剥离、最终锁定那属于夜枭猴本身的、混合了引路香的特殊“痕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暖阁内寂静无声，只有长乐偶尔调整呼吸的微弱声响和玉杵研磨的轻响。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愈发苍白，显然这“痕香术”对她消耗极大。萧彻守在一旁，紧握双拳，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心提到了嗓子眼，既怕她支撑不住，又期待着她创造奇迹。
终于，长乐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此刻仿佛有星辰流转，倒映出一条常人无法看见的、由无数细微光点组成的、断断续续的轨迹！她指向东南方向，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清晰的笃定：“陛下！痕香所指……东南方！那夜枭猴最后消失的气息轨迹，指向城南金雀巷深处……一座名为‘听雨轩’的茶楼后院！
(http://www.220book.com/book/6PA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