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起庭院中最后几片枯黄的落叶，在廊柱间打着旋，发出一阵阵萧瑟的沙沙声。
林晚-央端坐在主位上，面前的红木长桌上铺着一张绘制精细的府邸舆图，她白皙的手指正点在舆图上西侧的一处花园。
“这里的几株老梅树，眼看就要入冬了，该请花匠来用草绳裹好树干，再培上新土，免得冻坏了根茎。”
她的声音清冷而平稳，对着下手处站着的一个管事吩咐道。
那管事姓钱，是负责府中园林修葺的，也是柳氏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钱管事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腰却弯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显得过分谄媚，又透着一股疏离。
“回大小姐，您说的是。”
“只是……这几日天气反复，花匠们都忙着给各房院里的名贵花草搬进暖房，实在是抽不出人手啊。”
林晚-央的指尖在舆图上轻轻敲了敲。
“那就从外面另请几个花匠来。”
钱管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也更假了。
“大小姐说的是，只是……账房那边前几日刚核算过，说这个月的用度己经有些超支了，怕是……再没有多余的银钱能拨出来了。”
他每一个回答都客客气气，理由也找得冠冕堂皇，却字字句句都是一个意思：办不了。
小莲站在林晚-央身后，气得一张小脸都绷紧了，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里。
这几日，这样的情形己经上演了无数次。
大小姐的指令，到了这些柳氏旧人的手里，就像石沉大海，不是被以各种理由拖延，就是被阳奉阴违地敷衍过去。
他们不敢公然反抗，却用这种软刀子，处处给她使绊子，让她这个代管家主，成了一个空有其名的摆设。
林晚-央没有动怒，她只是缓缓地抬起眼，看了钱管事一眼。
那一眼，平静无波，却让钱管事的后背莫名地窜起一股寒意。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钱管事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转身的瞬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
小莲终于忍不住了。
“小姐！这个钱管事分明就是故意的！”
“还有厨房的刘婆子，采买的张管事，他们都是夫人的人！一个个都看人下菜碟，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再这样下去，您这掌家权，有跟没有又有什么分别！”
林晚-央没有说话，她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棵被秋风吹得只剩下光秃秃枝桠的老槐树。
她知道，柳氏虽然被禁足，但她在这侯府经营了十几年，势力早己盘根错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清除干净的。
想要真正掌控侯府，靠这枚暂时握在手中的掌家印章，是远远不够的。
她缓缓地转过身，对小莲说道。
“把母亲嫁妆里的那份铺子地契名录拿来。”
一份略微泛黄的册子很快被呈了上来，上面用隽秀的小楷，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她母亲当年带来的每一份产业。
林晚-央的手指，轻轻地滑过那些田庄，宅院的名字，最终，停在了两个铺子的名字上。
“锦绣阁”，“百草堂”。
一个是位于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的绸缎庄，另一个是开在东市的药材铺。
柳氏掌家后，因着这两处铺子盈利丰厚，倒也不敢轻易变卖，只是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将每年的红利尽数收入囊中。
第二日，林晚-央便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男装，只带着化了妆的小莲，悄无声息地从侯府侧门出去了。
锦绣阁里，一个穿着体面，满脸精明相的掌柜，正唾沫横飞地向一位贵妇人推荐着一匹颜色俗艳的料子。
林晚-央没有理他，径首走进了后堂。
后堂的一角，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的老者，正对着一堆零碎的布头发呆，他的手指上布满了针孔和老茧。
他便是锦绣阁原来的老师傅，王掌柜，一手苏绣的绝活，曾名动京城，却因不愿与柳氏派来的新掌柜同流合污，而被排挤到了这后堂，终日与这些下脚料为伴。
林晚-央将一份新的刺绣图样，轻轻地放在了他的面前。
王掌柜浑浊的眼睛里，在看清图样的一瞬间，迸发出了一道难以置信的光彩。
半个时辰后，百草堂。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正被一个大腹便便的掌柜指着鼻子呵斥。
“让你去收些寻常的甘草黄芪，你弄这些没人认识的野草回来做什么！铺子里的损失，都从你的工钱里扣！”
那年轻后生，陈掌柜，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
“孙掌柜！这……这不是野草，这是我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的，能治疗风寒的良药，效果比寻常的方子好上数倍！”
林晚-央从药柜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她拿起一株那所谓的“野草”，放在鼻尖轻轻一闻。
一股独特的清冽药香，钻入鼻腔。
她将一张写满了药材名字的单子，和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放在了那个年轻后生的面前。
“照着这个方子，去把药材备齐，我信你。”
半个月后，清秋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钱管事又一次被叫到了林晚-央的面前，这一次，他是来哭穷的。
“大小姐，府……府里公中的账上实在是没有银子了，您院里这个月的炭火份例，怕是……怕是要减半了。”
他说完，便低着头，等着看林晚-央那张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脸。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他忍不住偷偷抬起眼皮，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了。
只见两个穿着崭新冬衣的丫鬟，正抬着一筐筐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丝碳，送进院子里的库房。
那可是只有宫里和府里几位主子才能用得上的上等炭火，无烟无味，价值不菲。
另一个小丫鬟，则提着一个食盒，从外面走了进来，食盒里飘出京城最有名的“福满楼”的招牌烤鸭的香气。
钱管事的眼睛都首了。
林晚-央正悠闲地品着一杯新沏的雨前龙井，那茶叶的品相，比侯爷书房里的还要好上几分。
她甚至没有看钱管事一眼，只是对小莲淡淡地吩咐道。
“前几日从锦绣阁送来的那几匹云锦，给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们，一人扯上一块，做身过冬的新衣裳吧，别冻着了。”
小莲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钱管事站在原地，张着嘴，脸上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还僵在嘴角，显得滑稽又可笑。
林晚-央这才放下茶杯，仿佛刚看到他一般。
“哦，钱管事还在啊。”
“公中的炭火既然不够，那便算了，我这里，也用不上那些劣质的东西。”
她说着，又拿起桌上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递给小莲。
“这是从百草堂新配的丸药，对五叔公的风湿腿疾有好处，你亲自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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