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铜镜,像一张裂开的蛛网,无声地映照着一室的狼藉和两个同样面目猙獰的女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脂粉香气和压抑怒火的焦灼味道。
柳氏的手指,死死地抓着桌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肺里扯出来的,带着灼热的痛感。
“蠢货!”
她终于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她指着林雪蓉,那根保养得宜的手指,此刻正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在宴会上谨言慎行,见机行事!你是怎么做的?”
“你竟然被人三言两语就激得失了分寸,像个没脑子的斗鸡一样冲上去,结果呢?”
“结果不但没能羞辱到那个小贱人,反而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敬嫡母,不知孝悌的笑话!”
“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传,我柳氏教出来的女儿,是个连‘孝’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的蠢材!”
林雪蓉原本正背对着她,呆呆地看着镜中自己那张破碎的脸。
听到这番话,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来。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但那双美丽的杏眼里,此刻却再也没有了半分泪意,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淬了毒的刀锋一般的恨意。
“蠢货?”
她轻轻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讥讽的,残忍的弧度。
“是啊,我是蠢货。”
“我蠢就蠢在,竟然会相信你这么一个接二连三失败的无能母亲!”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狠狠地扎进了柳氏的心里。
“是谁当初信誓旦旦,说能在祠堂里,一次就将林晚-央那个小贱人置于死地?结果呢?被人当场翻盘,沦为笑柄!”
“是谁又自作聪明,以为能攀上魏国公府的高枝?结果呢?又被人当成了垫脚石,让我受尽羞辱!”
她向前走了一步,逼视着柳氏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声音陡然拔高。
“你除了会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伎俩,你还会做什么!”
“每一次,你都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可每一次,你都被那个小贱人,踩在脚底下,碾得粉碎!”
“你还有脸骂我?你有什么资格骂我!”
“你这个无能的废物!”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响。
柳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了林雪蓉的脸上。
林雪蓉的头被打得猛地一偏,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
一丝血迹,从她的嘴角,缓缓地渗了出来。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雪蓉缓缓地,缓缓地转回头来。
她伸出舌尖,轻轻地舔去了嘴角的血迹,那动作,带着一种妖异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她的眼睛里,那最后的一丝属于女儿的孺慕之情,也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冰冷的,纯粹的,如同实质的仇恨。
“你打我?”
她笑了,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好,你打得好。”
“从今天起,你我母女,恩断义绝。”
她说完,不再看柳氏一眼,径首走到床边,拉上床帐,将自己与那个给了她生命,也给了她无尽羞辱的女人,彻底隔绝开来。
柳氏看着那晃动的床帐,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清秋院内,腊梅的香气愈发清冽。
林晚-央正用一把小巧的银壶,给一盆君子兰浇水。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感。
小莲站在一旁,将刚刚从清风院那边打探来的消息,压低了声音,一五一十地汇报着。
“……奴婢听说,夫人打了二小姐一巴掌,二小姐就说,要和夫人恩断义绝呢!”
“现在两个人,一个在里屋,一个在外屋,谁也不理谁,跟仇人似的。”
林晚-央浇完水,放下银壶,用一块干净的帕子,仔细地擦拭着指尖的水珠。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柳家那个侄子,最近在做什么?”
她状似无意地问道。
小莲想了想。
“听说是捐了个从九品的县丞,正嫌官小,到处托关系,想要往上爬呢。”
林晚-央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了几个字,然后将纸条折好,递给了小莲。
“让春儿把这个,‘不小心’掉在翠桃的必经之路上。”
翠桃提着一个空食盒,正垂头丧气地从清风院往回走。
小姐和夫人闹成这样,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日子最是难熬。
就在她拐过一个月亮门时,一个负责修剪花枝的小丫鬟,正慌慌张张地从她身边跑过,似乎是急着去办什么事。
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从小丫鬟的袖子里,“不经意”地掉了出来,正好落在翠桃的脚边。
那小丫鬟却像是毫无察觉,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翠桃犹豫了一下,还是弯下腰,捡起了那张纸条。
她左右看了看,见西下无人,便好奇地展开了纸条。
纸条上,是王嬷嬷那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
“……事己谈妥,礼部侍郎张大人愿纳雪蓉小姐为继室,事成之后,可保柳家公子,官升三级,入主吏部……”
翠桃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她的呼吸,在瞬间停滞了。
礼部侍郎张大人?
那个年近花甲,死了三任老婆,还酷爱虐待美婢的老色鬼?
让自家小姐,去给他做第西任填房?
就为了换那个草包侄子的官升三级?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她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张薄薄的纸条,此刻却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要拿不住。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林雪蓉的房间,连门都忘了敲,就一头冲了进去。
“小姐!小姐!不好了!”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那张己经快被她手心的冷汗浸透的纸条,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林雪蓉正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床顶。
听到翠桃的声音,她不耐烦地坐起身。
“又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当她的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属于王嬷嬷笔迹的纸条上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她一把夺过纸条,一目十行地看完。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过了许久,许久。
林雪蓉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像是被扼住了脖子的咯咯声。
然后,她笑了。
她仰起头,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厉,尖锐,充满了无边的绝望和疯狂。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
她以为的母女争吵,她以为的母亲无能,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哪里是母亲的女儿。
她分明,只是母亲用来为柳家铺路的一件工具。
一件随时可以为了她那个草包侄子的前程,而被牺牲掉的,没有生命的,冰冷的棋子。
笑声,渐渐地停了下来。
林雪蓉脸上的泪水,也干了。
她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彻骨的冰冷。
她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平静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对跪在地上的翠桃说道。
“去。”
“把我妆台最底层那个匣子里,那支前朝的白玉簪子取出来。”
“悄悄地,送到三皇子妃的府上。”
“就说,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孝敬嫂嫂的一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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