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意在我这山头住了下来，就在偏屋。
我给他扔了几套干净衣服，料子一般，但比他身上那破布强多了。他也没挑剔，默默换了，就是动作还有点虚，裹着毯子坐在轮椅里，像个精致但易碎的冰雕娃娃，时不时释放点冷气，给我这殿宇省了不少制冰的灵石。
挺好，自带空调效果。
师傅送来的那些温养灵根的灵材，我挑挑拣拣，把药性最温和的几种拿去丹堂，找妙言长老帮忙炼成了更容易吸收的药液。态度恭敬，语气诚恳：“劳烦长老费心，弟子对此道不甚精通，怕糟蹋了师傅的心意。”
妙言长老笑得见牙不见眼，首夸我懂事，手下动作利索得很，不但炼好了药，还额外附赠了几瓶固本培元的丹药：“拿去给你那小家伙吃着玩，算老婆子我送的！”
“多谢长老。”我行礼道谢，拎着丹药回去了。
至于其他药性猛烈的灵材？我随手堆在了星意房间的角落：“看着玩吧，暂时用不上。”
星意看着那堆在外面能引起争抢的灵材，冰蓝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波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灵根破损成那样，这些猛药下去，不是救他，是催命。
白天，我让他按时喝药，自己则该干嘛干嘛——主要是躺着晒太阳，或者闭目眼神（实则在自动修炼），偶尔拿着那把“且慢”比划两下。这剑是真破，挥起来感觉阻力重重，像是在水里练剑，但每一下都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滞涩空间的沉重感。
星意大多时间都安静待着，要么看书（我屋里杂书不少），要么就看着窗外发呆，周身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属于伤病的沉寂和疏离。
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挂”就正式开工了。
我会溜达进他房间，他也不睡，就睁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着我，跟等待查房似的。
“例行公事。”我言简意赅，手首接按在他丹田位置。
混沌灵力温和地探入，模拟出滋养和修复的特性，一点点浸润他那破碎的灵根。这个过程极其精细，也就是我这bug级别的控制力能勉强做到，换个人来，哪怕是我师傅，估计都得抓瞎。
星意身体会瞬间绷紧，然后慢慢放松下来，细微的颤抖着，额角渗出冷汗，喉咙里压抑着极轻的闷哼。修复灵根的痛苦，不亚于刮骨抽髓。
我面无表情地输出灵力，偶尔蹦出一两句点评：“裂纹又细了点，看来妙言长老的药有点用。就是你这制冷效果不太稳定，昨晚差点把我偏殿变冰窖，控制一下。”
他咬着唇，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点因痛苦或别的情绪产生的微红，冰蓝色的眼睛瞪着我，想反驳又没力气，最后只能憋出一句：“……尽量。”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在我的“夜半私访”和妙言长老的丹药双重作用下，星意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虽然灵根离彻底修复还早，但至少不再像个随时会碎掉的琉璃盏了。他甚至能偶尔离开轮椅，自己慢慢走几步了。
就是嘴好像也利索了点。
比如我吐槽他：“你能不能别整天散发冷气？我这山头灵气充裕，不缺你这点降温。”
他会慢悠悠地回一句：“圣女殿下若是觉得冷，可以多晒太阳，或者……动一动？”眼神往我常躺的摇椅那边瞟。
呵，胆子肥了。
这天，妙言长老给的丹药吃完了，我需要去丹堂再取一些。
星意表示想跟我一起去坊市看看，透透气。
我瞥了他一眼：“能走了？别半路摔了，我可不背你。”
“……能走。”他站起身，虽然还有点晃，但确实站稳了。
“行吧，跟紧了。”
我俩一前一后下了山。他走得很慢，我也没催，就当散步了。
再次来到坊市，依旧热闹。星意看着周围熙攘的人群和琳琅满目的店铺，冰蓝色的眼睛里多了些鲜活的气息。
取了丹药，我正准备打道回府，星意却轻声说：“能不能……再逛逛？我……想买点东西。”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很低。
我挑眉：“你有钱？”
他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我叹了口气，“看上什么了？先说好，太贵的自己想办法。”
他指了指一个卖糖画的摊子。
我：“……”出息。
还是给他买了个最简单的兔子糖画。他拿着那晶莹剔透的糖兔子，小口小口地舔着，看起来居然有几分……乖？
啧，错觉。
正当我们准备离开时，旁边一个摊位传来的动静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个不大的摊位，摆着些常见的草药和低阶丹药。摊主是个笑容特别灿烂的少年，穿着朴素的青衣，眼睛弯弯的，正对着一个愁眉苦脸的大叔说话。
“这位大叔，您这陈年旧伤，光靠活血草可不行呀。您看，您这气色，阴虚火旺，得配上点清心莲中和一下才好。”少年声音清亮，态度热情，“巧了，我这儿刚好就有昨天才采的清心莲，新鲜着呢！您要是两样一起要，我给算便宜点！”
那大叔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小大夫你说得对！那就都要了！”
少年利索地包好药材，收了钱，笑容更灿烂了：“好嘞！您慢走，下次再来啊！”
大叔千恩万谢地走了。
少年低头整理摊位，嘴里哼着小调，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眯眼看着那少年。他身上的灵力波动很微弱，大概是刚引气入体不久，但那医术……忽悠人的本事，倒是挺溜。那大叔的伤根本用不上清心莲，活血草足够了，他纯粹是多卖出去一份货。
有点意思。
我正想着，那少年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抬起头来。看到我的一身亲传弟子服和醒目的白毛，他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露出一个无害又热情的笑容：“这位师姐，需要点什么吗？我这儿的药材都是亲自采的，保证新鲜！”
我的目光落在他摊位角落里的几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干瘪的紫色小草上。
“紫须草怎么卖？”我开口，声音平淡。
少年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更加灿烂：“师姐好眼力！这紫须草别看卖相不好，却是处理某些阴寒掌伤的良药，就是不太好找……您要是诚心要，三块下品灵石全拿走！”
我还没说话，旁边的星意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市价大概一块下品灵石五株，他这只有三株，还不太新鲜。”
少年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立刻又无缝衔接上，看向星意，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钦佩：“哎呀，这位师兄懂行！是我看走眼了，师兄见谅！那就一块灵石，师姐您看行吗？”
我看了看星意，他低头舔着糖画，仿佛刚才说话的不是他。
我又看向那笑容灿烂得过分的少年。
“你叫什么？”我问。
少年笑眯眯地回答：“回师姐，我叫雨眠。下雨的雨，眠睡的眠。”
雨眠？
我记下了这个名字。
“灵石不用找了。”我抛给他一块下品灵石，顺手拿起那三株紫须草，递给旁边的星意，“拿着，回去泡脚，对你身体有好处。”
星意：“……”看着那干巴巴的草，表情有点复杂。
雨眠接住灵石，笑容不变：“多谢师姐惠顾！”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带着星意走了。
走出几步，还能听到雨眠在后面热情地吆喝：“师姐师兄慢走！常来啊！”
离开坊市一段路，星意才低声开口：“那人……他刚才故意抬价。”
“嗯。”我应了一声，“看出来了。”
“那你还买？”
“三块下品灵石而己。”我语气没什么起伏，“就当买他名字了。”
星意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没解释。
那个叫雨眠的少年，笑容底下藏着的东西，可比那几株紫须草有意思多了。
而且，他刚才看到星意时，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极细微的探究，可没逃过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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