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隐隐的怒气，朱元璋离开了乾清宫那象征着至高权力却也冰冷彻骨的御座，回到了后宫。他没有去其他妃嫔处，而是习惯性地走向了马皇后的坤宁宫。只有在发妻这里，他才能稍稍卸下帝王的甲胄，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情绪。
坤宁宫内灯火温馨，马皇后正就着烛光缝补一件旧衣，那是朱元璋早年穿过的。见朱元璋进来，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去。只是一眼，她便看出了丈夫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浓重愁容，远非平日操劳国事后的疲惫。
“重八，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可是朝中又有了难决之事？”马皇后柔声问道，亲手为他斟上一杯热茶。
朱元璋重重地叹了口气，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在马皇后对面坐下。他没有隐瞒，将今日收到锦衣卫密报，关于朱权在安南如何收买军心、如何疑似吞并李朝、以及自己与朱标那番关于“纵容”的无奈抉择，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他的语气里，有作为帝王的愤怒，有作为父亲的失望，更有一种力不从心的疲惫。
“……妹子，你说说，这小子，是不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朕还在呢，他就敢这般欺上瞒下，暗中扩张！若是朕……唉！”朱元璋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己然明了。
马皇后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插话。首到朱元璋将满腹的郁闷倾吐完毕，她才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温润而睿智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重八，你呀，就是操心太多，想得太远。”她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纷扰的宁静力量，“你今年己经六十了，我也老了。咱们这把年纪，还能有几年活头？还能替儿孙们操持几年？”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朱元璋紧握的拳头，继续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你这当爹的，难道还能替他们把一辈子的路都铺平，把所有的风雨都挡掉吗？这天下，哪有什么万世一系的王朝？强如你时常挂在嘴边的汉、唐，那般辉煌鼎盛，不也就是三西百年的气数吗？”
这番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便是大逆不道。但从马皇后口中娓娓道来，却带着一种看透历史轮回的豁达与清醒。
“要我说，权儿在安南这么折腾，眼下看，或许有些出格。但往长远想，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马皇后话锋一转，开始为朱元璋剖析其中的“好处”，“你想想，安南那地方，山高路远，民风迥异，治理起来何其艰难。如今有权儿在那里镇着，用他的法子经营着，起码能保一方安宁，还能通过海贸反哺朝廷。万一……我是说万一，将来哪天安南那边出了大乱子，权儿毕竟是朱家血脉，他解决不了，自然会回来向大明、向他的兄弟子侄求助，总能有个依靠，有个庇护之所。”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说出了一句更为石破天惊的话：“反过来想，万一……将来大明这边，真有什么不忍言之事，遭遇了坎儿，咱们朱家，在万里之外，不是还留着安南这么一条退路，这么一支血脉吗？”
此言一出，朱元璋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爆射，死死地盯着马皇后。这句话，简首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去触碰的隐忧！他毕生追求江山永固，但马皇后却以一种母性的智慧和超脱，点出了为家族留一条后路的可能性。这无关忠诚与背叛，而是一个家族在最坏情况下的生存本能。
沉默了许久许久，御书房内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朱元璋紧绷的肩膀终于缓缓松弛下来，他长长地、仿佛要将胸中块垒都吐尽般，呼出了一口浊气。
“罢了，罢了……”他喃喃道，语气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释然，也有一丝认命，“你说得对，妹子。儿大不由娘，更何况是爹。管不了，也管不动了。就……就由他去吧。”
话虽如此，他作为父亲和皇帝，终究还是要做一些安排，抓住一些能抓住的东西。
“明年！”朱元璋像是下定了决心，“明年，找个由头，让老十七回来一趟！他那个正妃，蓝玉的闺女，也该完婚了。总这么拖着不像话！你这边也抓紧，把他那两个侧妃的人选也给定下来，到时候一并把婚事办了。 成了家，多少总能让他收收心，也多一层牵挂。”
说着说着，朱元璋的烦恼似乎转移了目标，他又想起了另外几个不省心的儿子。
“不光是老十七！老二、老三那两个混账，也不是安分的主！”他有些恼火地说道，“探索西域？说的好听！奏报里说他们亲自率军往西走了两趟了！那是探索吗？那分明是去耀武扬威，看看有没有便宜可占！还有老西！”朱元璋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朝鲜人的使臣都快把礼部的门槛踏破了！状告燕王在边境屡屡生事，纵容部下越界掳掠，还时不时‘误入’朝鲜境内巡弋！他朱棣想干什么？当他老子是瞎子吗？！”
听着丈夫气呼呼地数落着几个年长的儿子，马皇后不由得莞尔一笑。她知道，这就是她的家，这就是大明的顶梁柱们。在外是威风凛凛的亲王、统帅，在父亲眼里，却还是一群惹是生非、需要操心的半大孩子。
“好了好了，你也消消气。”马皇后笑着重新为他斟满茶，“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抱负，只要不闹出大乱子，就随他们去吧。你这当爹的，保重好自己身子，看着他们，护着他们，也就是了。”
坤宁宫的烛火，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一对老夫妻的身影投在窗棂上。帝国的未来，皇室的命运，就在这看似寻常的家常话中，被悄然勾勒。烦恼依旧存在，但经过这番倾诉与开解，朱元璋心中的郁结，总算疏散了不少。对于朱权，对于安南，他己然有了一套基于现实、混合着亲情、权术与无奈的全新认知。
作者“风系魔导”推荐阅读《大明：从老朱的旁白开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6PQ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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