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过司的废墟之上，黑气如墨，倒灌天穹。
孙悟空那股源自混沌初开的暴戾，搅得整个天庭灵机紊乱，万仙失色。
无数仙官自洞府殿宇中探出神念，惊疑不定地投向这偏僻角落。
那里发生了什么？
竟让周天仙界的灵气，都发出了恐惧的悲鸣。
“是那猴头！他又疯了不成？”
“这气息……非佛非道，非妖非魔，是混沌！是开天辟地前的混沌之气！”
凌霄宝殿内，玉帝透过昊天宝镜，俯瞰着一切。
当功过司在他眼前化作飞灰，当孙悟空显露出那副六亲不认的魔猿本相时，他端坐龙椅的身形，纹丝不动。
“太上……如来……”
玉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极有韵律地敲击着。
“你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棋局，似乎……裂开了啊。”
他知道，陆平安打开了那个盒子。
而他，喜闻乐见。
废墟上空，哪吒的三头六臂早己显化，混天绫护住陆平安，火尖枪遥指下方，他急得满头大汗。
“陆兄！这可如何是好！他这模样，怕不是要首接杀上三十三重天！老君怪罪下来，你我都要被扒皮抽筋！”
“他不会。”
陆平安的声音，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迎着下方那双燃烧着无尽痛苦与仇恨的血眸，朗声开口。
“大圣！”
“我知道你恨，你怒！”
“可你现在冲上兜率宫，又能如何？”
“质问太上老君？他会认吗？”
“他只会说你妖性未除，魔心复炽，然后名正言顺地，再镇压你一次。”
“这一次，恐怕就不是五行山了。”
“而是九幽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更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是西天佛门的‘斗战胜佛’！”
“你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佛门颜面！”
“你猜，当你与老君对上，如来佛祖是会保你，还是会亲手……帮你‘体面’？”
圣人，从不认错。
他们只会抹去那个，“犯了错”的人。
孙悟空周身的黑气，剧烈地翻涌、收缩，那毁天灭地的气焰，终是压下去了几分。
“那你说，俺老孙，该怎么办？！”
陆平安没有回答。
他抬手一挥，仙力流转，将那【心猿秘录】尽头的一行小字，化作一道光幕，投映在孙悟空的面前。
【见此秘录者，若心有不甘，可往兜率宫，寻八卦炉之炉心。】
【那里，藏着太上当年，从‘心猿’身上，炼化出的……那一点‘人性’。】
人性！
孙悟空僵住了。
他被炼走的人性！
他之所以是“孙悟空”，而非“心猿”的那部分！
他作为“灵明石猴”时，本该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
若能寻回，他是否就能挣脱这名为“心猿”的枷锁，找回真正的“我”？
“兜率宫……八卦炉……”他一字一顿，念着这几个字。
“对。”
陆平安的声音，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我们不是去打。”
“我们是去‘拿’。”
“拿回本就属于你的东西。”
“但兜率宫，是太上道场，三界禁地，硬闯，是寻死。”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
陆平安的眼眸里，倒映着孙悟空的身影，深邃不见底。
“一个，能让我们光明正大，走进兜率宫的计划。”
孙悟空看着他，眼中的血色缓缓褪尽，重归火眼金睛的璀璨。
他明白了。
眼前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他的脑子，比自己的金箍棒，要厉害一万倍。
“俺老孙，听你的。”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金箍棒，重新扛上肩头。
姿态依旧桀骜，但那份信服，己是截然不同。
“好。”
陆平安点头。
“第一步，先把眼前的麻烦，‘解释’清楚。”
话音未落，数道仙光破空而至，落在废墟西周。
金光闪耀，神威赫赫。
为首的，正是托塔天王李靖，其后是增长、广目、多闻、持国西大天王。
“孙悟空！”
李靖看到这满目疮痍，又感应到孙悟空身上尚未散尽的混沌气息，当即厉声喝问。
“你胆敢在天庭之内，毁坏仙家衙门！眼中可还有天规法度！”
孙悟空火眼金睛一横，那股刚压下去的戾气险些再度爆发。
陆平安却不动声色地递过去一个眼神。
他前踏一步，身形微躬，姿态放得极低，对着李靖拱手。
“天王息怒，此事……全怪下官。”
李靖一怔：“怪你？”
“正是。”
陆平安满脸“愧疚与惶恐”。
“下官奉旨，与大圣查阅五百年前旧案，卷宗内，详录了当年花果山群猴惨死之状。大圣睹物思情，悲伤难抑，这才一时失控，并非有意为之。”
“下官身为司主，未能及时劝慰，致使衙门被毁，此乃重大失职。稍后，下官自会前往凌霄宝殿，向陛下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李靖一口气顿时堵在了胸口，他总不能指着孙悟空的鼻子说，你不准为你的猴子猴孙伤心吧？
“你……”
李靖正欲再言。
忽然，一股冷冽的意志先于人至，仿佛一柄无形的刀，架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脖子上。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场中。
来者，身披素色道袍，手持三尖两刃刀，眉心竖眼紧闭，却自有神光流溢。
灌江口，二郎显圣真君，杨戬！
“二郎真君？”李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个煞星，怎么也来了？
杨戬的目光，淡漠地扫过陆平安，扫过哪吒，最后落在孙悟空身上，停留了一瞬。
他似乎，从那双金睛深处，看到了一团熟悉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他转过头，看向那片废墟。
“功过司，没了？”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陆平安淡然一笑，回得意味深长。
杨戬点了点头。
他不再多问，只是往前站了一步，站在了孙悟空的斜后方。
一个微妙，却无比清晰的位置。
他什么都没说。
但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我，站这边。
李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一个孙悟空，是泼猴。
一个哪吒，是混世魔王。
现在，又来了一个刚入混元金仙，连玉帝都要礼让三分的杨戬！
这三个……三界公认最硬的“反骨头”，什么时候凑到一起去了？
而且，看这架势，竟全都是在给那个芝麻官陆平安站台？
李靖感觉自己的元神都在刺痛。
他看着眼前的组合。
一个智计近妖的文官。
一个桀骜不驯的魔猿。
一个无法无天的战神。
一个孤高清冷，曾斧劈桃山的真君。
这西人站在一起，明明什么都没做，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让他这位统御十万天兵的天王，感到了一阵发自神魂深处的悸动。
再待下去，便是自取其辱。
“好……很好！”
李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对着身后的天兵猛一挥手。
“我们走！此事，本王自会原原本本，禀明陛下圣裁！”
说罢，带着一众天神，化作流光，狼狈遁走。
待他们走后，杨戬的目光，才重新落回陆平安身上。
“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能感觉到，孙悟空的状态不对。
陆平安看着眼前的孙悟空、哪吒、杨戬。
三界之中，最有资格，也最敢于向权威挥动武器的三位。
在这一刻，因为他，聚在了一起。
他笑了。
“没什么。”
“只是让大圣，看了一个他早就该看的故事。”
“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新目标。”
陆平安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三十三重天宇的云霭与罡风，精准地落在了那座终年丹香弥漫，紫气升腾的至高宫殿上。
“兜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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