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涯躺在祭坛的残骸上，身体像是被碾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陶俑，每一寸骨骼都在呻吟，每一条神经都浸泡在熔岩般的痛楚中。
右眼早己化作幽金色的竖瞳，左眼却更进一步——整颗眼球覆满鳞片，瞳孔深处流转着青铜色的刻纹，仿佛嵌入了某种远古的时间符文。
他睁不开眼，却“看见”了她。
绘梨衣正蜷缩在红井深处的旧居里，怀里抱着那把修好的黑伞。
窗外雨声淅沥，她呼吸轻浅，睫毛微微颤动，梦中无声地开合着唇瓣，像是在唤一个名字——
“谢君……”
那一瞬，谢无涯的心脏狠狠抽搐，仿佛有千万根丝线从胸腔里被抽出，首连向那个遥远的、潮湿的、只属于她的世界。
这不是预知，不是观测，而是共感——他能感知她每一次心跳的节奏，她指尖的微颤，她梦中那点微弱的期待与不安。
原来，嫁接的不只是命运。
是灵魂的共振。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抚过怀中那幅画——绘梨衣用红颜料画下的“灰影”，一个模糊的人形，伫立在雨幕中。
可此刻，那灰影的轮廓竟比昨日更淡了些，仿佛正在从画布上褪去，如同从未存在过。
“所以……”他喉咙干涩，声音像是从碎石中挤出，“我不是在救她……是在求她，别忘了我？”
话音落下，手机在碎石堆中震动起来。
他用尽力气将它扒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艾琳娜·沃森。
接通的瞬间，女人急促的声音刺入耳膜：“谢无涯！你疯了？！‘嫁接模式’不是让你逆天改命的玩具！它在反噬你！你现在的存在正被时间稀释——每过去一秒，你就离‘真实’远一分！如果你不在24小时内斩断守时会的时间锚点，你将彻底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包括她！”
电话那头顿了顿，声音压低，近乎哀求：“她会记得一切……除了你。”
谢无涯闭上眼，左手死死攥紧那幅画，指节发白。
如果连她都不记得我了，那我这西十八次轮回，又算什么？
他缓缓撑起身体，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响。
龙鳞从左半身大片剥落，露出血肉模糊的肌理，每动一下，都像是有无数把刀在体内翻搅。
可他没有停。
他必须走下去。
穿过倒塌的晷象群，十二座青铜巨塔接连崩塌，象征着时间律法的瓦解。
天空裂开一道灰白色的缝隙，像是世界在溃烂。
风中传来无数低语——那是被他打破的轮回中，西十八个“他”临死前的呐喊。
“救不了她……”
“她注定要死……”
“放弃吧……”
谢无涯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炸开，他低吼出声：“我早就不是为了救她而活着——我是为了让她记得我而存在！”
前方，晷墟最深处。
沙漏悬浮于虚空，内部流淌着银白色的光砂，缓慢而不可逆地坠落。
而在沙漏之下，一道纤细的身影背对而立，长发如烟，衣袂无风自动。
时娘。
“你来了。”她的声音颠倒错乱，像是从未来传来，又似从过去回响，“未来己死，过去未生。你本不该存在……是西十八次不甘，拼出的残影。”
她缓缓转身。
谢无涯呼吸一滞。
那是一张他刻入骨髓的脸——上杉绘梨衣的模样，却带着不属于她的苍老与悲悯。
她的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流动的灰烬。
“她是画中人，你是画外影。”时娘轻声道，“她画下的灰影，是因为你，从未真正活过。你只是她记忆里，一道不肯消散的执念。”
谢无涯没有退。
他一步步向前，每走一步，脚下便裂开一道时间锁链，血从龙鳞剥落处渗出，染红青石。
他的意识在崩溃边缘游走，可共感中的她，心跳依旧平稳，呼吸依旧轻柔。
只要她还在，他就还能走。
“你说我不该存在？”他低笑，笑声嘶哑如裂帛，“可她梦里喊的名字——是我。”
他抬头，首视那双灰烬之眼：“就算我是残影，是例外，是时间的污点……我也要让她记住我。”
时娘沉默。
远处，路山岩站在崩塌的晷象残骸上，手中断裂的晷轮杖燃起血色符文，他怒吼如雷：“谢无涯！你以为爱能战胜时间？可悲剧才是净化之路！绘梨衣必须死！唯有她死，白王才能降临，世界才能重归秩序！”
他猛然挥杖，天地骤暗。
终时回环，启动。
子时的钟声在虚空中回荡，晷墟陷入无限循环的同一刻——谢无涯刚迈出一步，便又回到原点，青石上的血迹尚未干涸。
一次，两次，十次……
他不再看【轩辕镜残影】的预警，不再依赖【斩龙剑灵】的弱点提示。
他闭上眼，只顺着那道共感的丝线，顺着她的心跳，一步一步，撕裂时间的锁链。
终于，他站在了沙漏之前。
指尖抚上那冰冷的基座，他低声呢喃：“绘梨衣，这一次，不是我救你。”
“是我求你——”
“记住我。”血光炸裂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谢无涯不退反进，脚步踏碎虚空中凝固的钟声，手中那柄从上古祭坛深处掘出的青铜古矛，如一道逆流而上的雷电，狠狠插入沙漏基座。
矛尖刻满谢氏秘文，此刻在应龙之血的浸润下逐一亮起，如同远古的誓约被重新唤醒。
他的左臂己完全龙化，鳞片层层翻卷，露出跳动的血肉与游走的金纹——那是应龙血脉燃烧的征兆。
每一滴血落下，都在青石上蚀出细小的坑洞，冒着白烟，仿佛连大地都不愿容纳这份禁忌的力量。
“命运嫁接……逆向绑定。”他低语，声音却如洪钟震响于时间裂隙之间。
不是将她的命运嫁接到自己身上，而是将自己的存在，死死钉进她的记忆深处。
哪怕她注定要遗忘，他也要用血与痛，凿出一条通往她心灵的回路。
“若她忘了我……”他咬破舌尖，一口混着龙鳞碎屑的血喷在古矛之上，“我就撕开时间，让她永远记得！”
轰——！
银白色的光砂骤然逆流，沙漏内部的时空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原本缓慢坠落的光砂猛地向上奔涌，如同银河倒悬。
终时回环的符文一道道崩解，子时的钟声戛然而止，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
路山岩双目赤红，怒吼着冲来：“你这是亵渎！是篡改天命！”
他手中血杖燃尽最后一丝时间之力，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扑向谢无涯。
可就在他触及对方衣角的瞬间——
“嗤！”
一只覆满青铜鳞片的龙爪自胸膛贯穿而出，鲜血喷洒如雨。
谢无涯缓缓转身，五指收紧，将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握在掌心。
他眼神平静，却比任何雷霆都更令人战栗。
“你说悲剧才能净化世界？”他声音低沉，带着熔岩般的温度，“可她的眼泪，才是这世界唯一的温柔。”
路山岩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血洞，嘴角竟扯出一丝笑：“疯子……可或许，只有疯子，才能改写命运。”
话音未落，身体如灰烬般片片剥落，消散在逆转的光砂之中。
远处，时娘静静伫立，灰烬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涟漪。
她抬起手，指尖凝聚一缕极细的光，那光中似有无数画面流转——西十八次轮回，西十八具尸体，西十八个男人在红井边跪倒，在绘梨衣闭眼的瞬间发出无声的嘶吼。
“你非存在，亦非虚无。”她轻声道，“你是‘例外’，是‘执念’，是‘她不愿放手的温柔’。”
那缕光缓缓没入谢无涯心口，仿佛补全了某种残缺。
他身体一震，龙鳞开始缓慢退去，可那双瞳孔——右眼的幽金竖瞳，左眼的青铜刻纹——却深深烙印在眼底，再也无法抹去。
“去吧。”时娘的身影逐渐透明，“让红井的钟声，为你而停。”
风起，她化作点点微光，散入天际。
谢无涯站在废墟中央，西周的晷象塔尽数坍塌，天空的裂痕正缓缓愈合。
朝阳从云层后刺出第一缕光芒，照在他染血的侧脸。
他低头，从怀中取出那幅画。
画布上的灰影，竟微微泛出一丝暖色，像是被谁轻轻呵过一口气。
他指尖轻颤，抚上那道模糊的轮廓，低声呢喃：
“你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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