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的药效如同退潮的海水,缓慢却不容抗拒地剥离,将林晚从一片虚无的黑暗重新拉回现实。首先回归的是感知,一种钝重的、弥漫在身体深处的疼痛,尤其集中在腰部左侧,那里仿佛被挖空了一块,又被粗糙地缝合,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牵扯着那片陌生的虚空和撕裂的痛楚。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单调苍白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刺鼻的气味。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一如她此刻的心境,混沌而绝望。
单人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医疗仪器单调的滴答声证明着时间仍在流逝。没有关切的眼神,没有温暖的问候,甚至连一个看守她的人影都没有。她像一件被使用过后随意丢弃的工具,完成了“捐赠”的使命,便被遗忘在这个冰冷的角落。
呵。林晚在心底无声地冷笑,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不正是沈砚一贯的风格吗?极致地利用,然后极致地冷漠。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在哪里——定然是守在那个需要他“精心呵护”的苏清白床前,寸步不离。
身体的剧痛和心灵的荒芜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再次拖入黑暗。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想要按铃呼叫护士,至少,给她一点水。然而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仅仅是抬起一寸,就耗尽了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腰侧的伤口更是发出尖锐的抗议。
就在她试图再次尝试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林晚下意识地闭上眼,假装仍在昏睡。她不知道来者是谁,但无论是谁,她此刻都不想面对。尤其是沈砚,她怕自己看到他时,会控制不住眼底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
脚步声很轻,伴随着一阵淡淡的、甜腻的花香,这味道让她胃里一阵翻涌。不是沈砚。
那脚步声停在她的床边,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审视感。
“晚晚姐?你醒了吗?”声音柔柔弱弱,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虚弱的气音,是苏清白。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怎么来了?来看自己有多狼狈?来验收她的“战利品”?
见林晚没有反应,苏清白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愧疚和哀愁:“晚晚姐,我知道你醒了……也能听到我说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表演得情真意切:“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这个破身体……也不会连累你受这样的罪……我真的没想到阿砚他会……他会用这种方式……”
林晚依旧紧闭双眼,全身的肌肉却不受控制地绷紧。听着这虚伪至极的忏悔,她只觉得无比恶心,伤口处的疼痛都仿佛加剧了。
“晚晚姐,”苏清白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哭腔,“我知道你恨我,怨我……这都是应该的。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当时医生说我再等不到合适的肾源就可能……阿砚他也是太担心我了,才会……才会情急之下做出那样的决定……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爱我了……”
不是故意的?情急之下?太爱她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在林晚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着,才没有跳起来撕烂那张虚伪的脸!
“晚晚姐,”苏清白的手忽然轻轻搭在了林晚放在被子外的手背上,那冰冷的触感让林晚猛地一颤,几乎破功。苏清白似乎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立刻缩回手,语气更加卑微可怜,“对不起,吓到你了……我只是……我只是想求你,求求你原谅阿砚,原谅我们吧……”
她啜泣起来,声音断断续续:“阿砚他心里其实也很不好受……他只是不善于表达……你不知道,他为了让我能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医生,付出了多少……他真的太辛苦了……我不能没有他,我们这个家也不能没有他……晚晚姐,你就当是行行好,发发慈悲,成全我们,好吗?你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
道德绑架!赤裸裸的道德绑架!
把沈砚的冷酷无情美化成为爱疯狂的情有可原,把她被迫割肾的惨剧轻描淡写成一桩需要她“成全”和“发慈悲”的好事!还要她感恩戴德他们给了她“报答”的机会?
林晚只觉得胸腔里气血翻涌,喉咙口涌上一股腥甜。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哦?报答?”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打破了病房内令人作呕的独角戏,“你打算怎么报答?”
林晚的心跳骤停了一瞬。是沈砚。
他果然来了。 timing 抓得可真准,正好听到苏清白这番“情真意切”的忏悔和“知恩图报”的誓言。
沈砚迈着长腿走进病房,首先看向的是坐在床边椅子上、哭得梨花带雨的苏清白,眉头立刻蹙起,眼神里满是心疼和不赞同:“清清,你怎么下床了?医生说了你需要绝对静养!谁让你到处乱跑的?”他的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责备,却唯独没有对床上那个真正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脸色惨白如纸的人投去一丝目光。
“阿砚……”苏清白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更是我见犹怜,“我……我担心晚晚姐,我想来跟她道歉,求她原谅……”
“胡闹!”沈砚的语气加重了些,却更显得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道歉什么时候不行?非要挑这个时候?快回去休息!”他说着,就要上前搀扶苏清白。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林晚一眼,仿佛她只是病房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就在这时,林晚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她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同冰锥,首首地射向那对旁若无人上演情深意重戏码的男女。
她的声音因为虚弱和干渴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沈总既然这么担心苏小姐的身体,就不该带她来这满是‘病菌’的病房。我刚做完手术,抵抗力差,万一不小心把什么病气过给了娇弱的苏小姐,岂不是又成了我的罪过?”
沈砚的动作一顿,终于纡尊降贵般地将视线转向病床。看到林晚睁着眼睛,眼神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和讥诮,他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带着惯有的不耐烦和不悦:“你醒了?醒了就好好休息,少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
“阴阳怪气?”林晚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比哭还难看,“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替苏小姐的身体健康着想。毕竟,我这颗新鲜的肾才刚刚放进她身体里,可不能出半点差错,不然,我这罪不是白受了?沈总您的‘苦心’不是白费了?”
她特意加重了“新鲜”和“苦心”两个字眼,像针一样刺出去。
沈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林晚,注意你的态度!清清好心来看你,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回报?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离婚后,渣前夫跪遍全城火葬场 ”林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胸腔震动引得伤口一阵剧痛,她倒抽一口冷气,脸色更加苍白,眼神却越发锐利,“沈总,您是不是搞错了?刚刚苏小姐还在说,要‘做牛做马’报答我的‘大恩大德’呢?怎么转眼间,就变成我需要‘回报’她的‘好心’了?这恩情和回报,到底该怎么算?我这刚少了一个零件,脑子有点跟不上你们的逻辑了。”
她的话像连环箭,又快又毒,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绝望和嘲讽。
苏清白的脸色白了白,眼泪流得更凶,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死死抓住沈砚的胳膊,小声啜泣:“阿砚,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的……惹晚晚姐生气了……”
沈砚立刻将苏清清护在身后,看向林晚的目光充满了厌恶和怒火:“林晚!你非要这么尖酸刻薄吗?清清是诚心诚意来道歉的!她身体这么弱,还惦记着你,你就不能有一点同情心?”
“同情心?”林晚重复着这三个字,只觉得无比荒谬,她看着沈砚,眼神里最后一点微光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的冰冷,“沈砚,我的同情心,连同我那颗健康的肾,不是都己经被你亲手挖出来,送给你身后那位需要‘静养’的苏小姐了吗?你现在问我要同情心?我哪里还有那奢侈的东西?”
她顿了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们真的觉得抱歉,真的想报答我,那就请你们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让我安安静静地……舔我的伤口。行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虚弱,那是一种心力交瘁后的彻底放弃。
沈砚被她这番话噎得一时语塞,尤其是看到她苍白如纸的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厌弃和绝望,心头莫名地窜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和异样。但他很快将这归咎于林晚的“不识好歹”和“无理取闹”。
他阴沉着脸,不再看林晚,小心翼翼地扶起摇摇欲坠的苏清清,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清清,我们走。跟这种不知好歹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苏清白依偎在沈砚怀里,在经过病床时,趁着沈砚目光看向前方,她极其快速地、挑衅般地瞥了林晚一眼,那眼神里哪里还有半分柔弱和愧疚,只剩下得意和胜利者的炫耀。
林晚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让她恶心反胃的一幕。
脚步声远去,病房门被轻轻关上。
世界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消毒水的味道和她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不是委屈,不是悲伤,而是纯粹的、彻骨的恨意和毁灭欲。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痛哭失声。
他们毁了她的人生,践踏了她的尊严,剥夺了她的健康,却还要摆出施恩者和受害者的姿态,要求她感恩戴德,要求她同情谅解?
凭什么?!
剧烈的情绪波动耗尽了林晚刚刚恢复的一点元气,伤口疼得她几乎痉挛,冷汗浸透了病号服。她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绝望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就在她几乎要再次陷入昏迷之际,病房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这一次的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种犹豫和迟疑。
林晚猛地睁开泪眼模糊的眼睛,警惕地望向门口。是沈砚去而复返?还是苏清白又想到了什么新花样来折磨她?
映入眼帘的,却是吴特助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站在门口,似乎有些进退两难。
“林小姐……”吴特助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专业,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停顿,“沈先生吩咐,给您送些清粥过来。”
林晚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神里的冰碴子足以将人冻伤。
吴特助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走进来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医生说您需要补充体力,但只能吃些流食。”他干巴巴地补充道,像是在完成一项毫无感情的任务。
放下保温桶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
林晚注意到,他的视线快速地、近乎不易察觉地扫过她泪痕未干的脸颊和因为用力攥紧而发白的指节,以及……床头那套叠得整整齐齐、却明显是便宜货的病号服(高级病房通常提供更舒适的衣物,但这显然不在沈先生的关心范围内)。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林晚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滞。她会听到什么?一句虚伪的“请保重身体”?还是代他的老板传达新的命令或羞辱?
然而,吴特助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微微颔首,像是完成了所有任务,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沾染上什么麻烦。
门再次关上。
林晚看着那个精致的、印着某高级餐厅logo的保温桶,只觉得无比讽刺。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不,这甚至算不上甜枣,这更像是主人对咬伤了人、却被拔光了牙的宠物丢下的一点残羹冷炙,施舍中带着警告。
她连碰都不想碰那个保温桶一下。
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剧痛再次袭来,她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幼兽,独自舔舐着血淋淋的伤口。绝望如同潮水,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
逃跑的念头再次疯狂地滋生出来。她必须离开!离开沈砚,离开苏清白,离开这个吞噬她、毁灭她的可怕旋涡!否则,她一定会死在这里,肉体或者灵魂,总有一个会彻底消亡。
可是,怎么逃?她现在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门外很可能还有沈砚的人看守。就算侥幸逃出医院,身无分文、虚弱不堪的她,又能去哪里?沈砚的势力那么大,找到她简首易如反掌……
就在她被无尽的绝望和混乱的思绪折磨得精疲力尽时,她的目光无意中再次落在了那个保温桶上。
一个荒谬的、大胆的、近乎自暴自弃的念头猛地窜入她的脑海。
吴特助……他刚才那瞬间的犹豫和那快速的一瞥……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纯粹的怜悯?还是……一丝极其微弱的、可能被利用的……良知未泯?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一丝微光,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保温桶,仿佛要把它看穿。
吴特助……这个沈砚最得力的、永远公事公办的助手,会不会成为她这潭死水里,唯一可能……也最不可能的……那一根浮木?
这个想法如此危险,又如此。她该冒险试探吗?还是这仅仅是绝望中产生的又一个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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