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的触感，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地硌进掌心被指甲刺破的皮肉里。温润玉质下潜藏的、足以割裂皮肤的锋利边缘，像一剂强效的提神药剂，刺穿了汹涌而来的黑暗与剧痛，带来一丝短暂到近乎残忍的清醒。
半块玉佩！
是那仆妇被我撕开肩颈、踉跄后退撞上墙壁时，从她破碎的暗红锦缎褙子暗袋里掉出来的！
指尖传来玉佩表面冰凉光滑的触感，但更清晰的，是那断口处参差嶙峋的锐利！以及……指腹下清晰勾勒出的、某种深刻而特殊的纹路——不是寻常花草鸟兽，那触感冰冷、刚硬，带着一种铁器特有的、仿佛被血沁染过的锈蚀味道！是刻痕！一种极其特殊、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刻痕！
这感觉……这感觉！
电光石火间，一个模糊而遥远的血腥画面，如同被这碎玉的冰冷瞬间激活，猛地撞入脑海深处！
漫天飞雪，寒风呜咽如同鬼哭。白玛阿妈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下的血洇开一片刺目的、绝望的红。她死死攥紧的拳头里，似乎……似乎就死死抠着什么东西！那东西的一角，在纷飞的雪花和刺目的血泊中，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冰冷的玉光！当时太过混乱，太过悲痛欲绝，那点微光被铺天盖地的血与恨淹没……
难道……难道就是它？！
这念头如同惊雷，在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炸开！恨意与求证的本能如同垂死挣扎的火焰，轰然燃烧！我几乎是用尽了灵魂最后的力量，五指猛地收拢，死死地、用尽一切力气攥紧了那块冰冷刺骨、边缘锐利的碎玉！尖锐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皮肉，带来钻心的痛楚，却奇异地支撑着这最后一缕意识，没有彻底沉沦。
“砰——！”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狂暴内息反噬和秘药毒性的双重肆虐，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朽木，重重地砸落在通道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上！巨大的撞击力让本就翻江倒海的五脏六腑瞬间移位，喉间那口强压的鲜血再也无法遏制，如同决堤的洪流，狂喷而出！
“噗——！”
大股大股暗红粘稠的血，喷溅在近在咫尺的、光洁如镜的青砖上，瞬间染开一大片刺目的、粘腻的猩红图案。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通道里残留的脂粉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临近的诡异味道。
眼前彻底被猩红的血雾笼罩，视线急剧地暗淡下去，耳边的世界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啊啊啊——杀人了！！！”新娘刺破云霄的尖叫声，带着崩溃般的恐惧，撕裂了短暂的死寂。
“抓住她！汪家妖女行刺！！”
“保护族长夫人！！”
“拿下！快拿下！！”
张家护卫惊怒交加的咆哮，如同滚雷般在狭窄的通道里炸响。杂沓沉重的脚步声、刀剑铿锵出鞘的刺耳摩擦声、甲胄碰撞的哗啦声……如同汹涌的浪潮，从西面八方急速迫近！混乱的声浪带着冰冷的杀气，几乎要将这小小的通道彻底掀翻！
“呃……”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痛苦地抽搐，每一次细微的牵动都带来灭顶的剧痛。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冷中沉浮，如同狂风巨浪中即将倾覆的一叶扁舟。手中紧握的那块碎玉，成了连接这残破躯壳与冰冷现实的唯一锚点，那尖锐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血肉，带来持续不断的、清晰的痛楚，提醒着我不能彻底昏死过去。
就在这意识弥留、感官模糊的极限边缘，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冰冷气劲，如同极地席卷而来的寒潮，带着毁灭性的怒意，排山倒海般轰然降临！
通道内混乱的声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灭！空气凝固，温度骤降！
一道刺目的红影，如同撕裂空间的闪电，裹挟着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威压，瞬间出现在我的身前！速度之快，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灼热的残痕！
是张起灵！
他来了！
那股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冰冷怒意，如同实质的冰山，沉沉地压在我的身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那怒火，是针对我这破坏他大婚、当众行凶的“汪家余孽”的！是针对我这践踏他张家威严的挑衅者的！
一只冰冷的手，带着千钧之力，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铁钳般，猛地扼向我的咽喉！
指风凌厉，带着破空的尖啸！那冰冷的触感，甚至己经提前感知到了皮肤被撕裂、喉骨被捏碎的剧痛！
结束了……
也好……至少……在死前……知道了……找到了……
意识彻底放弃抵抗，准备沉入永恒的黑暗。
然而——
那足以捏碎钢铁的五指，在即将触碰到我脖颈皮肤的前一刹那，竟然……竟然诡异地、硬生生地顿住了！
那股凌厉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指风，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扼向我咽喉的手，就那么悬停在毫厘之间。冰冷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我颈侧动脉因剧痛和窒息而疯狂搏动的微弱震颤。
通道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艰难、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和新娘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发生了什么？
强撑着最后一丝游离的意识，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片刺目的红——是他喜服的衣角，近在咫尺，如同凝固的鲜血。
然后，我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不受控制地，落向了自己那只紧握成拳、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沾满粘稠血迹的手上。
那只手，正死死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着那半块边缘锐利的碎玉！
碎玉的一角，带着我掌心温热的血，倔强地从紧握的指缝中露了出来。在通道壁灯昏黄的光线下，那断裂的玉质截面，那上面深刻而特殊的、带着铁锈般血腥气息的刻痕……暴露无遗！
正是这只手！正是这攥着染血碎玉的手！吸引了张起灵那致命一击的突然停顿！
他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火、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如同被磁石吸住一般，钉在了我那只染血的手上！更确切地说，是钉在了那从指缝中露出的、半块染血的碎玉上！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冻结了。
他脸上的表情……那张如同万年寒冰雕琢、从未有过任何波澜的俊美面容，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剧烈的、近乎崩塌般的裂痕！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收缩！收缩到针尖般大小！里面翻涌着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某种被尘封的、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恐怖记忆被瞬间唤醒的惊悸！
那是一种……看到了绝对不可能出现之物的、灵魂深处的骇然！
通道壁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反射出两点如同濒死野兽般惊悸的寒芒。他周身那排山倒海般的冰冷怒意和杀机，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崩塌和混乱！那扼向我咽喉的手，甚至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
一声嘶哑的、完全失控的、仿佛从撕裂的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嘶吼，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惊骇与痛楚，猛地冲破了张起灵那冰封了十五年、从未有过一丝裂缝的唇齿，在这死寂的、弥漫着血腥味的通道里，如同惊雷般炸响：
“阿鸢——！！！”
那声音，不再是冰冷的命令，不再是漠然的宣告，不再是刻骨的恨意。
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某种深埋心底、被强行唤醒的、锥心刺骨的痛楚的嘶喊！
“阿鸢”！
这个久违的、只属于记忆深处那个雨夜里瑟瑟发抖的孩子、那个摔断了肋骨也倔强地不肯哭出声的少年的称呼！
这个……被他亲手灌下秘药、囚禁在冰冷石室时，就己被彻底埋葬的称呼！
此刻，竟从他口中，带着如此撕裂般的情感，狂吼而出！
如同平地惊雷，将通道内所有凝固的思维彻底炸碎！
那些刚刚逼近、刀剑出鞘、杀气腾腾的张家护卫，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原地，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错愕和茫然！族长……在喊什么？
跌坐在地上、遗失的心跳加速声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妆容哭花的新娘，也猛地止住了抽泣，惊骇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张起灵那如同被瞬间抽空了灵魂般的背影，又看看地上如同血人般蜷缩的我。
扶着墙壁、捂着肩颈伤口、脸色惨白的仆妇，更是浑身剧震！看向张起灵背影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深藏的、如同毒蛇般的怨毒！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而我……
这声失控的嘶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之上！
阿鸢……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再猛地撕裂！一股比秘药更猛烈、比脏腑之痛更尖锐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不是恨，不是怨，是某种更深沉、更绝望的、被强行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东西！
喉咙里再次涌上浓重的腥甜，但我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让它喷出来。只是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灭顶的痛楚。
张起灵那声失控的嘶吼之后，通道里陷入了另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僵立在那里，如同一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气的、凝固的红色雕像。那只扼向我咽喉的手，依旧悬停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骇人的青白色，微微地颤抖着。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只攥着染血碎玉的手，眼神里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反而更加汹涌，翻搅着震惊、疑惑、某种被背叛的痛楚，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仿佛世界崩塌般的迷茫。
那半块碎玉……那上面的刻痕……那铁锈般的血腥气息……像一把淬毒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某个被层层冰封、埋葬了十五年的血腥魔盒！
“族长？”一名护卫头领最先从极度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试探着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和无法掩饰的惊疑。他的目光在我和张起灵之间惊疑不定地扫视。刚才族长那一声撕心裂肺的“阿鸢”，彻底颠覆了他们对地上这个“汪家妖女”的认知。
张起灵像是没听见。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那只染血的手和手心里露出的半块碎玉死死攫住。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括。
那只悬停的手，没有扼向我的咽喉，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伸向了我紧握碎玉的拳头。
他的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我染血的指节。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我手背的瞬间——
“族长小心！”那护卫头领脸色一变，以为我要暴起反击，下意识地厉喝出声，手按在了刀柄上。
其他护卫也瞬间绷紧了神经，刀锋寒光闪烁，对准了地上的我。
然而，张起灵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些如临大敌的护卫。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那只染血的手上。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避开了我手背上狰狞的伤口，极其轻微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试图掰开我紧握成拳的手指。
他想看！
他想看清楚那半块碎玉！
想看清楚那上面的刻痕！
那刻痕……那铁锈般的血腥气息……像魔咒一样攫住了他！
“呃……”我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低吟。他指尖传来的力道，哪怕再轻微，对于此刻油尽灯枯的我来说，也如同施加在碎裂瓷器上的重压。紧握的拳头因为剧痛和下意识的抗拒，更加用力地蜷缩，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掌心被碎玉锐利的棱角割得更深，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渗出，滴落在冰冷的青砖上。
“放开她！”一个尖锐的、带着哭腔和极度惊恐的女声猛地响起。
是那个新娘！
她不知何时从地上爬了起来，头发散乱，华丽的嫁衣沾满了灰尘，脸上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得一片狼藉。她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似乎想要推开张起灵，但看到他周身散发的那股冰冷刺骨的气息，又吓得不敢靠近，只是指着蜷缩在地上的我，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她是刺客！她要杀徐嬷嬷！她是汪家的妖女！族长！快杀了她！快把她碎尸万段！”
她的哭喊，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点燃了通道内原本就紧绷的气氛。
“对！族长！此獠当诛！”
“汪家余孽，死不足惜！”
“她伤了夫人身边的徐嬷嬷！罪该万死！”
护卫们群情激愤，刀锋再次逼近，杀气腾腾。
那被称为“徐嬷嬷”的仆妇，此刻也强忍着肩颈伤口的剧痛，捂着不断渗血的布条，挣扎着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凄厉而怨毒：“族长明鉴！这汪家妖女！她……她是冲着我来的！她要杀我灭口！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族长！她留不得啊！留着她后患无穷！求族长立刻将此獠格杀！以绝后患！”她一边哭喊，一边重重地磕头，额角撞击着冰冷的青砖，发出沉闷的响声，鲜血顺着她惨白的脸颊流下，混合着泪水，显得格外凄惨和……急切。
她的话，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挑动着护卫们敏感的神经。“灭口”、“知道了什么”……这些字眼，瞬间将地上奄奄一息的我，钉在了更加危险的位置！护卫们的眼神变得更加凶狠，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我乱刀分尸！
“闭嘴！”
一声冰冷到极致、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低吼，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的哭喊和鼓噪！
是张起灵！
他终于抬起了头。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所有的震惊、迷茫、痛楚……都在一瞬间被强行压了下去，重新覆盖上一层比万载玄冰更加坚硬、更加森寒的漠然！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依旧残留着剧烈震荡后的余波，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跪地哭嚎的徐嬷嬷，扫过惊惶失措的新娘，最后落在那些杀气腾腾的护卫身上。
仅仅是一眼。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都如同被瞬间冻结！
徐嬷嬷的哭嚎卡在喉咙里，磕头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血迹，眼神里却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惧。新娘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用手捂住了嘴。护卫们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满腔的杀气瞬间凝固，按在刀柄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力道，微微颤抖着垂下。
通道里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壁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我艰难而粗重的喘息。
张起灵不再看任何人。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我那只紧握碎玉、染满鲜血的手上。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有任何试探和犹豫。
那只冰冷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腕骨捏碎！尖锐的剧痛让我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紧握的拳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钳制，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些许。
就在这松懈的瞬间！
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如同最精准的镊子，带着冰冷的触感，猛地探入我因剧痛而松开的指缝，精准无比地夹住了那半块染血的碎玉！
然后，用力向外一抽！
“嗤——”
碎玉边缘锐利的棱角，狠狠地划过我掌心被割裂的伤口，带起一阵钻心的剧痛和温热的血液飞溅！
那半块玉佩，带着我掌心的血肉和粘稠的鲜血，终于被他强行夺了过去！
“呃啊——！”掌心传来的撕裂剧痛，终于让我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痛呼，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地砸落回冰冷的地面，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彻底滑向了黑暗的边缘。
在意识彻底沉沦之前，最后一丝模糊的感知，是张起灵握着那半块染血碎玉的手，在微微地、剧烈地颤抖！
还有他那双近在咫尺的、死死盯着碎玉的眼睛——
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冰冷的漠然，不再是刻骨的恨意。
是惊涛骇浪般的……震骇！是山崩地裂般的……难以置信！是某种信仰根基被瞬间摧毁的……巨大空洞！
以及……一丝深埋在最底层、被强行唤醒的、带着血色的……恐惧！
玉佩被他夺走了……
白玛阿妈……我……尽力了……
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吞没了最后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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