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的秋意比别处更浓些，两岸的芦苇荡泛着白，风过时如波涛翻滚，偶尔有白鹭掠过水面，翅尖划破粼粼波光。林尘和婉清乘着乌篷船往湖心岛去，船夫是个憨厚的老汉，摇着橹笑道：“二位是去见棋痴先生？他可有日子没见外人了，前阵子有个大官带着金银来求棋，都被他赶下岛了。”
婉清掀开船帘，望着远处雾气缭绕的湖心岛：“听说是位前朝隐士，下棋能断人生死祸福？”
“哪能断生死哟。”老汉摆摆手，“不过是看得通透罢了。三年前，镇上的张大户家闹鬼，找了多少道士都没用，先生只让他把侵占邻居的三尺地还回去，怪事就没了。”
船行半个时辰，终于抵近湖心岛。岛上遍植松竹，一条青石板路蜿蜒向上，尽头是座雅致的竹楼，楼前的石桌上摆着副棋盘，黑白棋子散落，像是刚下到一半。一个身着素色道袍的老者正坐在竹椅上闭目养神，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手里捏着颗黑子，指尖轻轻。
“晚辈林尘、婉清，冒昧拜访。”林尘拱手行礼，不敢惊扰。
老者缓缓睁眼，目光如淮水般平静：“来了？坐吧。”他指了指石凳，将手中的黑子放在棋盘上，“这盘棋下了三年，总差最后一步，你们来的正好。”
婉清坐下时，见棋盘旁放着个粗瓷茶壶，倒出的茶汤色琥珀，带着松针的清香。她轻啜一口，笑道：“先生的茶里，有山风的味道。”
老者朗声笑了：“姑娘懂茶，也懂棋？”
“略知皮毛。”婉清看向棋盘，黑白子犬牙交错，看似白棋占优，黑棋却藏着后招，“先生这步‘引蛇出洞’，藏得好深。”
老者眼中闪过赞许：“哦？你倒说说，黑棋该如何收官？”
婉清指尖点向棋盘一角：“此处落子，看似自堵生路，实则能断白棋后路，逼它回防，届时黑棋再顺势突围，便可反败为胜。”
老者抚掌：“好！好！果然是通透人。这棋就像江湖，看似占尽优势时，往往藏着死局；看似走投无路时，反倒有一线生机。”他看向林尘，“听说二位在江湖盟做事，近来可有烦心事？”
林尘想起沿途见闻，叹道：“见过太多恩怨纠缠，有时明知是恶，却不知该如何下手才不伤无辜。就像前几日在古河镇，镖局与寡妇的恩怨，若一味罚恶，反倒会寒了真心悔过之人的心。”
“罚恶易，度人难。”老者拿起颗白子，“黑白本是两极，却缺一不可。就像这棋盘，没有白子的围堵，黑子如何显出突围的勇？没有黑子的凌厉，白子如何显出守势的稳？”他将白子落在婉清方才指的位置，“你看，这样一来，黑白子便有了转圜的余地。”
正说着，岛外传来船声，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匆匆上岸，身后跟着两个衙役，捧着个锦盒。“棋痴先生！下官求您救救小女！”男子跪在竹楼前，声泪俱下，“她被一个游方术士迷住了心窍，非要跟着去修道，拦都拦不住啊！”
老者叹了口气：“是泗水县令李大人吧？你女儿的事，我早有耳闻。”
李大人连忙打开锦盒，里面是颗鸽卵大的珍珠：“先生若能劝回小女，这颗夜明珠便送您……”
“拿走吧。”老者打断他，“你女儿不是被术士迷住，是被你逼的。你为了攀附权贵，非要将她嫁给知府的傻儿子，她不从，才想出这法子。”
李大人脸色煞白：“先生怎么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老者指着棋盘，“你看这颗白子，被黑子围得死死的，若不往外冲，只能被困死。你女儿就像这颗白子，你以为是为她好，其实是在断她的生路。”
李大人瘫坐在地上，喃喃道：“可……可知府那边……”
“官场如棋，你若只顾眼前的得失，迟早会满盘皆输。”老者道，“回去告诉你女儿，三日后我会去县里讲学，让她来听。至于知府那边，你只需说女儿心有所属，是江湖盟的林供奉为她保的媒，他自然不敢再逼。”
林尘和婉清对视一眼，明白了老者的用意——江湖盟的名号在正道中颇有分量，知府即便不满，也不敢轻易得罪。
李大人千恩万谢地离去，老者看着他的背影，对林尘道：“这世间事，多半是当局者迷。你们行走江湖，不仅要断是非，更要留余地，这才是‘度人’的真意。”
傍晚时分，老者留他们在竹楼歇息。婉清帮着收拾棋盘时，发现棋子底下刻着小字，黑子刻的是“忍”，白子刻的是“勇”。“原来先生的棋子，藏着这么多道理。”
老者点燃油灯：“忍不是懦弱，是待时而动；勇不是鲁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像你们剿灭蝙蝠教，是勇；放过古河镇的沈啸，是忍。二者相辅相成，才是江湖正道。”
夜里，淮水涨潮，涛声拍打着岛岸，像在诉说千年的故事。林尘和婉清坐在窗前，看着月光洒在棋盘上，黑白子泛着清冷的光。
“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也变成当局者迷？”婉清轻声问。
林尘握住她的手：“或许会，但只要记得这棋盘的道理，记得留一分余地给别人，也留一分清醒给自己，就不怕迷路。”
次日清晨，他们辞别老者。老者送了他们一副新棋子，棋盘背面刻着“江湖即棋，棋即江湖”八个字。乌篷船驶离湖心岛时，婉清回头望去，见老者仍坐在竹楼前，手里捏着颗黑子，对着淮水出神。
“他好像一首在等什么。”婉清道。
林尘望着远处的水天相接处：“或许是在等一局能解天下困局的棋。而我们，就是他落子的一部分。”
船行至半途，船夫突然喊道：“快看！李大人的女儿！”
只见岸边停着辆马车，一个穿绿裙的少女正朝着湖心岛的方向拜别，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李大人站在一旁，虽面带愁容，却不再强求。
婉清笑着摇头：“这棋痴先生，果然厉害。”
回到泗水县时，镇上正贴着告示——三日后棋痴先生讲学，百姓们奔走相告，连街头的小贩都在议论：“听说先生要讲‘如何做自己的棋’，我一定要去听听！”
林尘和婉清在镇上住了两日，见李大人果然退了知府的亲事，还帮女儿寻了个教书先生做夫婿，百姓们都赞他开明。离镇那日，李大人特意送来两匹绸缎，婉清婉拒了，只取了他书房里一本前朝的棋谱。
“这比什么都珍贵。”婉清着泛黄的书页，“里面藏着的，是比胜负更重要的东西。”
马车驶离泗水县，淮水的涛声渐渐远去。林尘赶着车，婉清靠在他身边，手里把玩着那副棋子。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在棋盘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像极了江湖的百态。
“下一站去哪？”婉清问。
林尘扬鞭指向北方：“听说燕山脚下有个猎村，最近被狼群扰得不得安宁，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马车在官道上渐行渐远，车辙印里，仿佛还带着淮水的清冽与棋岛的禅意。林尘知道，江湖这盘棋，他们才刚刚下到中局，往后还有更多的黑白交错、进退取舍，但只要两人心意相通，执子无悔，便无惧前路风雨。而那些走过的路、遇过的人、悟过的道，都将化作棋盘上的星子，照亮往后的江湖路。
韧剑行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韧剑行最新章节随便看！(http://www.220book.com/book/6QWP/)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