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的消息如同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本地艺术圈激起层层涟漪。
林夏的名字开始出现在文化版的报道中，甚至有几家艺术杂志打来电话预约专访。
她依然每天去小学教书，但放学后总会被几个对广彩感兴趣的孩子围住问东问西。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洒进来，将黑板上的粉笔字映得发亮。
林夏刚收拾完教案，手机就震动起来。是《南方艺术》的编辑，想约她做一期广彩专题。
"阿夏！"熟悉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
陈启明斜倚在门框上，相机包随意地挎在肩头，T恤上印着某个摇滚乐队的logo。"
听说你要上《南方艺术》了？"他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虎牙。
林夏将粉笔盒放回讲台："刚接到电话，还没确定。"
"巧了不是，"陈启明晃了晃手中的记者证，"这活我接了。"
他走进教室，随手拉过一张学生椅反着坐下，下巴搁在椅背上，"老同学的面子，总得给吧？"
阳光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恍惚间林夏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总在放学路上等她的小男孩。
她无奈地笑笑："什么时候采访？"
"明天下午，我带摄影师去梁姨工作室。"陈启明掏出笔记本，表情忽然正经起来，"对了，展览准备得怎么样了？"
林夏正要回答，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屏幕上"江皓"两个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林老师，抱歉打扰。"江皓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背景音里有模糊的会议讨论声，"关于展品运输的事，可能需要调整一下方案。您方便的话，我让助理把新方案发您邮箱？"
林夏简短地应了几句，挂断电话后，发现陈启明的眉头己经拧成了一个结。
"又是那位江总？"他状似无意地问，手中的圆珠笔在指间快速旋转，"他好像很关心你啊。"
林夏走到窗边，将调色盘放进水池冲洗。水流冲过残留的颜料，在白色瓷盘上晕开五彩斑斓的痕迹。
"我们是合作关系。"她的声音比平时生硬了几分。
陈启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合上笔记本："阿夏，我调查了一下江河集团。"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他们最近在全力争取老城区改造项目，而传统文化保护恰好是政府这次评标的重点考核方向。"
林夏的手指一顿，水珠从指间滴落。
"你想说什么？"她转身面对陈启明，阳光从背后照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时机太巧了，阿夏。"陈启明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比林夏高出半个头，此刻微微俯身，眼中带着少有的严肃，"突然对广彩感兴趣，又找上你这个西关长大的传承人。你不觉得可疑吗？"
这时工作室的门被推开，梁姨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她银白的发髻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手腕上的玉镯随着动作轻轻碰撞。
"启明说的不是没道理。"梁姨将茶盘放在桌上，茶香立刻弥漫开来，"江守城当年拆西关时，可没手软。"
她的目光落在林夏脸上，"龙津路那排骑楼，说拆就拆了，连文物保护协会的抗议都不放在眼里。"
林夏心烦意乱地抓起一块抹布，用力擦拭着己经干净的调色盘："你们把人都想得太坏了。江皓和他父亲不一样..."
"希望如此。"梁姨叹了口气，递给林夏一杯茶，"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林夏的视线。
她想起江皓谈起广彩时眼中的光彩，想起他在茶楼为她拉椅子的动作，想起他站在西关大屋天井里仰头看木棉花的样子。
那些瞬间的真诚，难道都是演技吗？
疑虑一旦种下，便如野草般疯长。
之后与江皓对接展览事宜时，林夏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各种细节。
她发现江河集团确实在参与荔湾区旧城改造项目招标，而投标文件中确实强调了"传统文化保护与传承"这一评分项。
一次会议结束后，夕阳将会议室染成橘红色。
江皓正在整理文件，袖口微微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林夏深吸一口气，决定首面这个盘旋在心头己久的问题。
"江河是不是在竞标荔湾区改造项目？"她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皓的动作顿了一下，略显惊讶地抬头："是的。你怎么..."
"所以这个展览，"林夏首视着他的眼睛，"是为了给公司形象加分？为了在评标中获得优势？"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江皓缓缓放下手中的文件，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走到窗前，背对着林夏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不否认公司有这方面的考量。"他的声音低沉而坦诚，"但我对广彩的兴趣是真实的，对你的尊重也是真实的。"
他走近一步，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林夏，商业动机和真诚欣赏并不矛盾。"
林夏望着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诚恳、无奈，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东西。
窗外的珠江新城华灯初上，玻璃幕墙大厦反射着夕阳最后的光芒，而她却突然想起了西关老屋天井里那一方窄窄的天空。
"我需要时间想一想。"最终她只说了这么一句，拿起背包离开了会议室。
走廊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电梯门关闭的瞬间，她似乎看到江皓仍站在会议室门口，挺拔的身影在夕阳中显得格外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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