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郭锦年己经站在一队小园子的后台。墙上的节目单还带着油墨味，她指尖划过"栾云平、高峰《论捧逗》"那行字，停在最后空着的返场位置——那里用铅笔写着她的名字。
"师姑早！"
高筱贝的声音从化妆间传来，紧接着是侯筱楼被捂住嘴的闷笑。郭锦年转身时，两个年轻人立刻站得笔首，像两棵突然被风冻住的小白杨。
"早。"她点头，目光扫过两人手里的煎饼果子，"油条少放，你俩下周体检。"
两个年轻人瞪大眼睛，煎饼袋子发出窸窣的响声。郭锦年嘴角微扬，想起三年前离京前夜，也是在这条走廊，她撞见两个半大孩子偷吃被栾云平罚背贯口。
"锦年来了？"高峰端着保温杯从道具间出来，杯口飘着几粒枸杞，"栾队正念叨你呢。"
化妆间的门虚掩着，栾云平对着手机屏皱眉："...对，节目单要改...不是，是师父安排的..."抬头看见她，立刻招手，"来，今天返场你唱《锁麟囊》怎么样？"
阳光从气窗斜切进来，照亮桌上摊开的笔记本。郭锦年看到密密麻麻的批注——"筱贝《地理图》气口不对"、"筱楼《报菜名》少两句"...最新一页写着她的名字，后面跟着"查作业"三个字，被红笔圈了两圈。
"爸让我来查作业。"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摸向牛仔裤口袋。止痛药板昨天就空了，后腰的旧伤在清晨总是格外活跃。
栾云平推来一杯热茶："知道，所以安排你返场。"他顿了顿，"顺便看看这帮小子退步没有。"
茶是茉莉香片，浮着两朵完整的小白花。郭锦年想起这是她出国前最爱的口味，没想到栾云平还记得。
下午两点，园子里的灯光次第亮起。郭锦年隐在侧幕条阴影里，看高筱贝和侯筱楼开场。两个年轻人穿着深蓝大褂，在《打灯谜》里垫了几个时下流行的网络梗，台下观众笑得前仰后合。
"现挂多了。"她轻声说。
身旁的栾云平点头："回头让他们加练《八扇屏》。"
第三个节目是高峰和栾云平的《论捧逗》。郭锦年摸出手机，悄悄拍了段视频发给一个备注"苏"的号码。对方秒回：「高老板这个现挂绝了！PS：你站姿不对」
她下意识挺首腰背，手机又震：「止痛药在吧台第三个抽屉，紫色保温杯」
台上栾云平正说到"捧哏的要是想逗哏"，突然转向侧幕条："比如我们锦年师妹——"追光灯猛地打过来，郭锦年猝不及防被照个正着。
"来，小年给示范个委屈相。"高峰捧得恰到好处。
观众席爆发出掌声。郭锦年走上台时，后腰的疼痛像把钝刀在慢慢锯。她接过栾云平递来的扇子，眨眼间换上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师兄们合起伙来欺负人..."
台下笑声炸开。她余光瞥见高筱贝在后台瞪圆了眼睛，侯筱楼正疯狂做笔记。
返场结束己是傍晚七点。郭锦年婉拒了聚餐，钻进地铁二号线。列车穿过城市腹地时，手机弹出晓梦的消息：「姐！淮音今天快板被爸爸夸了！」配图是扎小辫的姑娘低头调快板绳，耳尖红得透明。
她保存图片，回复：「晚上给你带糖炒栗子」
"忘忧"酒吧藏在东西胡同深处，招牌是块没点亮的霓虹灯管。推门时风铃轻响，吧台后穿白大褂的女人头也不抬："紫色杯子在左手边。"
"苏医生好大的架子。"郭锦年坐上高脚凳。
苏瑾这才抬头，金丝眼镜后的杏眼弯成月牙："郭设计师好大的黑眼圈。"她推来杯冒着热气的液体，"先喝药。"
苦涩在舌尖炸开，郭锦年皱眉："比上次还苦。"
"加了三钱穿山龙。"苏瑾手指搭上她手腕，"昨天又没睡？"指尖在某个穴位突然用力，郭锦年倒吸冷气。
"查作业查到栾云平头上？"苏瑾转到她身后，掀起T恤下摆。后腰的淤青在冷白灯光下泛着紫，像片凋零的花瓣。
冰凉的药膏贴上皮肤时，郭锦年闷哼一声："师父安排的。"
"你爸要是知道——"
"他不会知道。"郭锦年打断她，"就像他不知道学费是打拳来的。"
苏瑾的手顿了顿。吧台抽屉里躺着今天的晚报，娱乐版角落印着"德云社新综艺筹备中"。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把热敷垫调到中档："趴好，二十分钟。"
暮色西合时，郭锦年才醒来。身上盖着条灰色毛毯，吧台上放着杯温热的蜂蜜水。苏瑾正在柜台后调酒，雪克杯在她手里翻出银色的花。
"醒了？"她头也不抬，"栗子买好了，在门口柜子上。"
郭锦年摸出手机，锁屏显示七个未接来电——三个栾云平，两个晓梦，一个王惠，还有个未知号码。她先给家里回了消息，点开栾云平的语音：
"锦年，下周二队查作业师父让你去，李鹤东说要和你对《黄鹤楼》。"背景音里高筱贝在哀嚎什么，栾云平轻笑，"筱楼说你再不回来他们就要被贯口逼疯了。"
苏瑾递来杯淡绿色饮料："今天那个电话又来了。"
郭锦年手指一僵。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滚到虎口，凉得刺骨。
"刘老板说澳门那场出场费翻倍。"苏瑾擦着玻璃杯，"我替你回了。"
"谢谢。"
"别急着谢。"苏瑾突然严肃，"你腰椎间盘突出再恶化，下次就不是敷药能解决的了。"她敲了敲郭锦年后腰，"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定时炸弹。"
郭锦年摸出颗栗子剥开："晓梦下个月毕业展..."
"知道，给你备了强效止痛针。"苏瑾白她一眼，"但跳不了《霓裳》那种大动作。"
风铃突然作响，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客人推门而入。苏瑾瞬间换上营业微笑："欢迎光临忘忧。"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柜台，露出腰间别着的银针包。
郭锦年喝完最后一口蜂蜜水，栗子壳在掌心碎成小片。窗外霓虹渐次亮起，远处"德云社"三个字的灯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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