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老旧的小区楼下停稳，发动机的嗡鸣声戛然而止，车厢里陷入一种突如其来的安静。几天没回来，楼道口那盏声控灯似乎更迟钝了，需要用力咳嗽一声才懒洋洋地亮起昏黄的光。
彭少杰先下车，绕到后座，小心翼翼地将裹在毯子里的乐乐抱了出来。小家伙在路上又睡着了，脑袋歪在爸爸肩头，呼吸均匀，但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透着病后的虚弱。
周逸如和李静也先后下了车。李静默默地从后备箱拿出那个沉重的行李袋，周逸如则伸手想去接彭少杰臂弯里装着零碎物品的袋子。
“我来吧。”彭少杰侧了侧身，没让她拿，声音有些低沉，带着连日照料的疲惫。他抱着乐乐，率先朝楼道走去。
周逸如的手悬在半空，停顿了一秒，才缓缓收回，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默默跟在他身后，李静拎着大件行李走在最后。
楼梯并不宽敞，彭少杰抱着孩子，步伐稳健却缓慢。周逸如跟在他后面，能清晰地看到他宽阔背影透出的倦意，也能闻到乐乐身上淡淡的儿童沐浴露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每上一级台阶，沉默就加重一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关于“接下来”的考量。
终于到了门口。彭少杰腾出一只手掏钥匙开门，金属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门开了，一股几天未通风的、略显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
彭少杰径首抱着乐乐走进卧室，轻轻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周逸如和李静站在不大的客厅里，一时都有些无所适从。李静将行李袋放在墙角，动作轻缓。
安置好乐乐，彭少杰从卧室出来，带上了房门。他走到客厅中央，目光扫过周逸如，又看向李静，最后落在墙角那个行李袋上，像是终于要面对这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周逸如的心脏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手心也有些冒汗。她知道，必须由自己来开这个口。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积蓄很大的勇气，才向前迈了一小步，抬起头，看向彭少杰。
灯光下，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眼底带着血丝，但眼神里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恳切。
“少杰，”她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柔许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乐乐……这才刚出院，医生说的话你也听到了，需要特别仔细地护理，不能再有一点闪失。”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彭少杰的反应。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这种沉默让她更加紧张。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终于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语速不由得加快，像是怕一停顿就会失去勇气：
“我……我知道我之前做得不好，有很多地方……没尽到责任。但是这次……这次我真的想好好照顾他。”她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自责和渴望，“你公司那边也忙，静姐也有自己的事情……所以……所以我想……”
她再次停顿，呼吸都有些急促，终于鼓足勇气，将那个请求完整地说了出来，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害怕被拒绝的紧张：
“我能不能……暂时搬回客卧住一段时间？就一段时间，方便照顾乐乐。等他身体彻底恢复了，我……我就走。”
说完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彭少杰，等待着他的判决。她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有些唐突，甚至可能逾越了离婚后应有的界限。但她太想弥补了，太想参与到儿子康复的每一个细节里，这种渴望压倒了对尴尬和可能被拒绝的恐惧。
一旁的李静闻言，眼神微动，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她默默地退开半步，将空间完全留给了他们两人，目光转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仿佛事不关己。
彭少杰沉默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浓黑的眉毛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他的目光从周逸如写满恳切和不安的脸上移开，投向紧闭的卧室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个熟睡的、虚弱的孩子。
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远处模糊的车流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对周逸如来说都是煎熬。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快要震破耳膜。
彭少杰的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权衡。让前妻搬回来住，哪怕是暂时的，也意味着生活的界限将被重新打破，会带来诸多不便和难以预料的情绪波动。他习惯于现在这种清晰、简单，虽然辛苦但目标明确的生活状态。
可是，乐乐……他想起儿子出院时医生郑重的叮嘱，想起孩子苍白的小脸。康复期的护理确实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不能有半点马虎。多一个人，尤其是孩子的亲生母亲来专心照顾，无疑是对乐乐最有利的。
他的理智和情感在拉扯。最终，对儿子健康的担忧压倒了对个人生活被打扰的顾虑。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周逸如，她的紧张和期盼几乎凝成了实质。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
“可以。”
简单的两个字，让周逸如悬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回了实处，甚至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感，眼眶瞬间有些发热。
但没等她这口气完全松下来，彭少杰紧接着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界限感，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但只是为了方便照顾乐乐。”
他特意强调了“只是”两个字，像是在划定一条清晰的楚河汉界，提醒她，也提醒自己，这次“回归”的性质和范围。
“等他完全康复，你就搬回去。”
周逸如连忙点头，像是生怕他反悔：“我知道！我明白！谢谢……谢谢你，少杰。”她的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哽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她听懂了那条界限，能暂时回来，己经是她不敢奢望的让步了。
彭少杰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厨房，留下一句：“客卧的床单被套需要换一下。”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淡漠，仿佛刚才那个应允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周逸如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回归的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尽管伴随着明确的界限和未知的挑战。但至少，她获得了靠近的机会。接下来的路，只能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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