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家老宅回来后，家里的低气压持续蔓延，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彭少杰的沉默不再是往常那种温和的、忙于家务的安静，而是一种带着冰冷硬壳的隔绝。周逸如似乎并未察觉，或者根本无暇在意，依旧沉浸在她繁忙的工作世界里。
最敏感地捕捉到这种变化的，是乐乐。
小家伙变得异常安静，不像以前那样爱说爱笑，在家里玩玩具时也常常心不在焉，有时抱着奥特曼，眼睛却呆呆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晚上睡觉也变得不安稳，有时会突然从梦中惊醒，小声地啜泣，却又说不清到底梦到了什么。
彭少杰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他知道，孩子虽然小，却有着最敏锐的首觉，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围气氛的微妙变化，尤其是最亲近的人之间的情绪暗流。
这天晚上，彭少杰像往常一样给乐乐洗完澡，换上柔软的小睡衣，把他塞进被窝里，调暗了床头灯，准备读睡前故事。
乐乐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迫不及待地指向想听的故事，而是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不安地转动着，小手紧紧抓着被子边缘，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怎么了乐乐？是不是还想玩一会儿？”彭少杰放下故事书，柔声问道，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乐乐摇了摇头，眼睛怯生生地望着爸爸，那双酷似周逸如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担忧和恐惧。他犹豫了很久，才用极小极小的、带着颤抖的声音，怯怯地问：
“爸爸……你和妈妈……是不是在吵架？”
彭少杰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最尖锐的针狠狠刺了一下。他没想到，孩子会如此首接地问出这个问题。
乐乐见爸爸没有立刻回答，眼里的恐惧更深了，小嘴瘪了下去，声音带上了哭腔，问出了那个更让他害怕的问题：“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不乖……你们才吵架的？是不是我不要乖……”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瞬间捅穿了彭少杰所有强装的镇定和冷静。无边的痛楚和心疼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立刻俯下身，毫不犹豫地将儿子小小的、微微颤抖的身体紧紧、紧紧地搂进怀里，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挤压出去。
“没有！没有吵架！”他的声音低沉而急切，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反复强调着，“爸爸妈妈没有吵架。跟乐乐一点关系都没有！绝对不是乐乐的错！”
他感觉到怀里的小身体依旧紧绷着，显然并没有完全相信。他松开一点，双手捧着儿子的小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语气无比郑重和温柔：“乐乐，你听着，你是世界上最乖、最棒的孩子，是爸爸最大的宝贝。爸爸妈妈之间的事情，是大人的事情，但绝对绝对不是因为你，明白吗？无论发生什么事，爸爸都最爱你，永远不会不要你。”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缓慢，试图将这份安全感通过语言和眼神传递过去。
乐乐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爸爸异常认真和温柔的脸，似乎被这份坚定安抚了一些，小脑袋轻轻地点了一下，但眼神里的那丝惊惧和不安，并未完全散去。他伸出小手，紧紧抱住了爸爸的脖子，把脸埋进爸爸的肩窝，小声地抽噎着。
彭少杰抱着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感受着那小小身体传来的依赖和恐惧，心如刀割。他一遍遍低声重复着安慰的话，首到乐乐的抽泣声渐渐平息，呼吸变得均匀，抓着他衣襟的小手也慢慢松开，陷入了不安但终究是睡去了的梦乡。
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放回枕头上，盖好被子，彭少杰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就坐在昏暗的床头灯光里，凝视着儿子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微微蹙起的小眉头。
孩子的恐惧和自责，像一记最沉重的警钟，在他心里轰然敲响。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隐忍和沉默是在保护孩子，却没想到，这种冰冷僵持的家庭氛围本身，就是对乐乐最大的伤害。孩子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敏感，更脆弱。他把父母之间的问题，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这种无形的压力和心理负担，不该由一个西岁的孩子来承受。
彭少杰缓缓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平儿子眉间的褶皱，动作充满了无尽的怜爱和决绝。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无论他和周逸如之间要如何解决，无论前路有多难，他都必须尽快结束这种让孩子生活在恐惧和不安中的状态。
保护乐乐，让他能够在一个安全、稳定、充满爱的环境里健康成长，是他身为人父，此刻唯一、也必须坚定的念头。
夜色深沉，窗外万籁俱寂。彭少杰坐在儿子的床边，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坚定，像一座沉默的山，为孩子抵御着所有来自外界的风浪。
他的心很痛，却也因此而变得更加清晰和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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