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天气有些阴霾，层云低垂，压得人心里也仿佛闷着一口气。彭少杰带着乐乐从超市采购回来，刚把大包小包拎进门，门铃就响了。
乐乐哒哒哒地跑过去踮起脚尖看猫眼，随即高兴地喊：“是静姨！”
彭少杰打开门，门外站着周逸如的表姐李静。她手里拎着几个印着“静雅礼服”logo的纸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李静比周逸如大两岁，自己经营着一家小型的礼服定制工作室，性格开朗首爽，却又比周逸如多了几分烟火气和细腻。她很喜欢乐乐，时不时会给孩子做些小衣服。
“静姐，你怎么来了？快请进。”彭少杰侧身让她进来，接过她手里的纸袋，有点沉。
“刚去附近给客户送改好的礼服，顺路过来看看你们。”李静笑着弯腰，摸了摸乐乐的头，“哎哟，我们乐乐又长高了！看静姨给你带什么来了？新做的小衬衫和小背带裤，试试合不合身。”
乐乐开心地接过纸袋，抱着就往房间跑，迫不及待要试新衣服。
彭少杰笑了笑：“又让你破费了，静姐。喝点什么？茶还是水？”
“白水就行，别忙活了。”李静摆摆手，目光在客厅里随意地扫了一圈。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但过分安静了，只有乐乐在房间里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动静。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逸如呢？周六也没休息？又去公司了？”
彭少杰正从饮水机接水，背影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端着水杯走过来，递给李静，语气平淡：“嗯，有个新品策划会，一早就过去了。公司最近事多，是关键期。”
李静接过水杯，没有喝，只是捧在手里，看着彭少杰。她注意到他眉宇间那抹难以掩饰的疲惫，还有这屋子里缺少的另一种活跃的气息。她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些：“她啊，永远都是关键期。这公司就像是她另一个孩子，恨不得把所有心血都扑上去。”
彭少杰没接话，只是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遥控器想打开电视，又觉得似乎不太合适，最终只是把遥控器放回了茶几上。
李静也跟着坐下，沉默了片刻。她不是外人，有些话憋在心里，看着眼前这个总是沉默包容的男人和那个乖巧得让人心疼的孩子，她觉得不说难受。
“少杰，”她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认真了些，“我上次过来，带乐乐去楼下玩，正好碰到逸如下班回来。乐乐看见她，那个眼神……”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有点怯怯的，想靠近又不敢，就躲在我身后偷偷看。我当时心里就挺不是滋味。”
彭少杰的身体微微绷紧了一下，目光垂落在干净的茶几面上，没有抬头。
李静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更明了了几分。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不忍和首言不讳的犀利：“说句可能不太中听的话，再这么下去，乐乐都快成你一个人的儿子了。孩子是需要妈妈的，光有爸爸不够。”
彭少杰终于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苦笑，习惯性地为妻子解释：“静姐，我知道你是好心。逸如她……她就是事业心强，想把公司做好。她也挺累的。”
“谁不累呢？”李静打断他，语气温和却坚定，“你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照顾孩子打理家里，就不累吗？少杰，有些话我当姐的得说。你不能光顾着忍，什么都自己扛着。有些事，你得让她知道，得让她明白这个家需要她，孩子需要她。老是这么缺席，不行啊。”
她的目光里带着真诚的关切和一丝忧虑，是真正站在他们这个家庭角度考虑的样子。
彭少杰迎着她的目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个更深的、带着无尽疲惫和无奈的苦笑。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重新低下头去，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他能说什么呢？说他己经尝试过沟通，却总被工作的名义挡回来？说他的体谅和忍耐，换来的可能是更多的忽视和理所当然？说昨天下午，乐乐是如何抱着那袋冷却的饼干等到睡着，而承诺会回来的妈妈至今连个电话都没有？
这些话说出来，像是在向外人控诉妻子的不是，这不是他的性格，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的沉默，就是一种无言的回答。
李静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她没再继续逼问，只是又叹了口气，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气氛有些凝滞。
这时，乐乐换好了新衣服，兴奋地从房间里跑出来，小脸上洋溢着快乐：“爸爸！静姨！看我的新衣服！”
小家伙穿着合体的白衬衫和咖啡色背带裤，精神又可爱。
“真帅！我们乐乐穿什么都好看！”李静立刻换上笑容，夸张地夸奖着，成功转移了话题，也打破了刚才略显沉重的气氛。
彭少杰也抬起头，看着儿子开心的笑脸，眼神柔和了些，附和道：“嗯，很精神。谢谢静姨了吗？”
“谢谢静姨！”乐乐大声说，扑进李静怀里撒娇。
李静搂着乐乐，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眼角的余光却瞥向彭少杰。他脸上带着笑，看着儿子，但那笑容并未真正抵达眼底，那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依旧隐约可见。
她心里清楚，自己刚才那番话，或许起到了一点作用，或许只是徒增了这个男人的烦恼。问题的根结不在他这里，而在那个忙于征战商界、却忘了家庭这片最重要城池的表妹身上。
只是这些话，她这个做表姐的，能说的有限。剩下的路，终究要靠他们自己去走。
她又坐了一会儿，陪着乐乐玩了玩拼图，期间状似无意地又提了几句让彭少杰别太辛苦，有事可以跟她开口之类的话，见彭少杰依旧是那副温和隐忍、不欲多言的样子，便也不再深谈。
快到午饭时间，李静起身告辞。
彭少杰带着乐乐送她到门口。
“衣服穿着合适就行，下次静姨再给你做。”李静弯腰对乐乐说。
“谢谢静姨，静姨再见！”
送走李静，关上门，屋子里再次剩下父子两人。刚才的热闹短暂得像一阵风，吹过之后，留下的依旧是原本的寂静。
乐乐还沉浸在得到新衣服的快乐里，摆弄着背带裤的带子。
彭少杰站在门口，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李静那句“乐乐都快成你一个人的儿子了”和“你别光顾着忍”。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将那些话语带来的涟漪压下去。然后他转身，对儿子露出一个笑容：“饿了吧？爸爸去给你做午饭，想吃什么？”
有些提醒，像投入深湖的石子，明知激不起对方那边巨大的波澜，却会在听者心中留下久久不散的回荡。而生活的表面，依旧需要维持着平静的假象，一日日地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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