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显得比平时更长。乐乐抱着那袋精心包装的饼干，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小脸贴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街景，不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那份期待的落空，像一层看不见的薄灰，笼罩在他小小的身影上。
彭少杰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想打开收音机，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手指悬在半空，最终还是落了下来。他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方向盘，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身边那个闷闷不乐的小人儿。
车厢里弥漫着饼干残留的奶香和一种无言的压抑。
就在这时，中控台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来电人“赵峰”。彭少杰瞥了一眼，戴上蓝牙耳机，按了接听。
“喂？峰子。”他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如常，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
“嘿！少杰！干嘛呢？”电话那头立刻炸响一个洪亮的大嗓门，背景音有点嘈杂，似乎是在仓库或者车辆往来之地，带着回声，“忙不忙？没打扰你伺候少爷吧？”
是赵峰，他以前在部队里最好的兄弟，退伍后靠着那股闯劲和攒下的钱，开了家物流公司，做得风生水起。两人虽然见面少了，但联系没断，感情依旧铁。
“刚接乐乐放学，正往回走。”彭少杰回答，能听到自己声音里那层刻意维持的平静。
“哟，模范奶爸！”赵峰哈哈一笑，声音震得耳机嗡嗡响，“怎么样，在家带孩子是不是比咱们当年出任务还累？那帮小崽子磨起人来，可比敌人难对付多了！”
他习惯性地用着以前的调侃方式，带着战友间特有的粗粝和亲昵。
彭少杰的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算是笑了。“还行，习惯了。”他简短地回答，目光扫过后视镜。镜子里，乐乐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小袋子，对电话里赵叔叔洪亮的声音似乎也提不起兴趣。
“周末有空没？”赵峰没察觉异样，继续兴致勃勃地说，“带乐乐出来聚聚！我家那小丫头片子整天念叨要找乐乐哥哥玩！咱们也好久没见了，喝两杯？我找了个地儿，烧烤，味道贼正！”
邀请很热情，带着赵峰一贯的爽快和首接。
若是平时，彭少杰大概会笑着答应。但此刻，他只觉得疲惫，一种从心底透出来的倦意，让他对任何社交都提不起劲。更何况，乐乐现在这个状态……
他刚要开口婉拒，电话那头的赵峰却像是突然捕捉到了什么。他嗓门低了一些，背景噪音也似乎远了点，像是他走到了一个稍微安静些的角落。
“哎，少杰，”赵峰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少了些玩笑，“你那边……没事吧？我怎么听着你声音不太对劲？蔫儿了吧唧的。是不是……弟妹那边又……”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己经很明显。作为多年的兄弟，赵峰太了解彭少杰，也隐约知道一些他家里那点不算愉快的情况。周逸如的工作狂和偶尔的忽视，在他们偶尔的聚会中，彭少杰虽从不抱怨，但赵峰能感觉到那份不易察觉的沉闷。
彭少杰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地打断了赵峰的话，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和生硬：“没有！能有什么事。你别瞎猜。”
他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可能过激了，立刻放缓了语速，找了个最方便、也最不会继续被追问的理由，声音重新变得平稳，甚至刻意带上一点无奈的笑意：“就是乐乐有点闹情绪，刚在幼儿园没玩痛快，正跟我耍小脾气呢。哄哄就好了。”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天衣无缝。小孩子闹情绪再正常不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赵峰似乎在接受这个解释，又似乎还有点疑虑，但最终没再深究。“哦……这么回事啊。行吧，那小祖宗不高兴了是得好好哄哄。那周末……”
“周末再看吧，”彭少杰抢过话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等这小子心情好了我联系你。你先忙你的。”
“成！那就这么说。有啥事需要兄弟的，随时吭声，别自己硬扛着，听见没？”赵峰的声音又恢复了洪亮，带着叮嘱。
“知道了。先挂了，开车呢。”
“得嘞，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车厢里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寂静，甚至比之前更静。蓝牙耳机里只剩下细微的电流声，随后也彻底消失。
彭少杰摘下耳机，扔在副驾座位上。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胸口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滞闷感却没有随之散去。
欺骗兄弟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赵峰这种真心实意关心他的兄弟。但他能怎么说？说妻子又一次忘记了和儿子的约定？说他们父子俩在一个本该充满欢笑的活动中，像个异类一样被晾在一旁？说他看着儿子眼泪汪汪地问妈妈是不是不喜欢他时，心酸得无以复加？
这些话说出来，除了换来同情和或许对周逸如的微词，没有任何意义。家事，尤其是这种掺杂着失望和难堪的家事，终究只能关起门来自己消化。
他抬眼，再次看向后视镜。
乐乐不知什么时候己经转过头来了，不再看窗外，而是低着头，小手一遍遍地摸着怀里那个装饼干的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小脑袋耷拉着，浓密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眼睛，整个人无精打采，像棵被太阳晒蔫了的小草。
那袋他满怀爱意和期待做给妈妈的饼干，此刻仿佛成了失望的证明。
彭少杰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目光从儿子失落的小脸移到前方拥堵的车流，红灯亮起，他缓缓踩下刹车。
车窗外的世界依旧喧嚣忙碌，车厢内却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他伸出手，想揉一揉儿子的头发安慰他，手指在空中停顿片刻，最终还是落回了档位上。
只是那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车子重新启动，汇入车流，朝着家的方向驶去。那个装着饼干的袋子，依旧被乐乐紧紧抱在怀里，像一个沉默而固执的疑问句，悬在父子之间，也悬在彭少杰沉甸甸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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