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阳光正好。彭少杰牵着乐乐的小手，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星光幼儿园。活动室被布置得温馨热闹，几张长桌拼在一起，铺着干净的桌布，上面摆放着面粉、黄油、模具和围裙。
乐乐兴奋得小脸通红，眼睛亮晶晶的，不住地踮起脚尖往门口张望。“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呀？”他今天特意穿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蓝色小毛衣。
“快了，妈妈忙完工作就会过来。”彭少杰帮他系好小围裙，语气温和，目光却也不自觉地瞟向门口。活动室里己经来了不少家庭，孩子们叽叽喳喳，父母们笑着交谈，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奶油香和温暖的期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师开始分发材料，其他小朋友都己经和爸爸妈妈凑在一起，开始揉面团、压模具，笑声不断。乐乐身边的位子却依旧空着。
“爸爸，你给妈妈打个电话吧？她是不是忘了？”乐乐扯了扯彭少杰的衣角，声音里带上一丝焦急。
彭少杰拿出手机，屏幕干净，没有新消息。他拨通周逸如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无人接听。他挂断，过了几分钟，又拨了一次，结果依旧。
乐乐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面团被捏得变了形。
周围的欢声笑语像是一面无形的墙，将他们父子俩隔离开来。彭少杰能清晰地感受到儿子那份越来越浓的不安和失落。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逐渐升起的烦躁，再次按下重拨键。
这一次，电话在响了几声后终于被接起，背景音极其嘈杂，夹杂着机器轰鸣和模糊的人声。
“喂？少杰？”周逸如的声音语速极快，透着明显的焦灼和不耐烦，“什么事？我这边正忙着，面料供应商出了紧急问题，这批货颜色不对，必须立刻处理！”
彭少杰握紧了手机：“逸如，今天是乐乐的烘焙课，你答应过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逸如打断：“哎呀！我真给忘了！现在根本走不开，这边一塌糊涂！你们玩吧，代我跟乐乐说声对不起，下次一定补上！”
“可是乐乐他……”
“好了好了先不说了，对方负责人过来了，我得去沟通，回头再聊！”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更杂乱的噪音，随即通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一串冰冷的忙音。
彭少杰举着手机，听着那忙音，感觉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嗡嗡的耳鸣。他慢慢放下手臂，对上乐乐那双充满希冀又忐忑不安的大眼睛。
那眼睛里的光，在他沉默的注视下，一点点黯淡下去。
“爸爸……”乐乐小声地问，带着最后一丝侥幸，“妈妈是不是快到了？堵车了吗？”
彭少杰喉咙发紧，他蹲下身，平视着儿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乐乐，妈妈刚才打电话来了。”
乐乐的小脸立刻亮了一下。
“但是，”彭少杰艰难地继续，“妈妈公司那边突然有非常非常紧急的事情，就像乐乐搭好的积木突然倒了一样，必须马上去修好。所以……妈妈今天来不了了，她让我跟你说对不起，下次再陪你，好吗？”
乐乐愣愣地看着爸爸，仿佛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却不愿意相信。他眼睛里迅速积聚起水汽，小嘴瘪了下去，刚才还红扑扑的小脸瞬间垮掉，写满了巨大的失望和委屈。眼泪无声地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面粉的小手，又抬头看看旁边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再看看周围其他小朋友都是一左一右被爸爸妈妈包围着，欢声笑语不断。那强烈的对比像一根细针，扎得人生疼。
忽然，他猛地扑过来，紧紧抱住彭少杰的胳膊，把小脸埋进爸爸的臂弯里，肩膀微微抽动。闷闷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出来：“爸爸……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不喜欢我做的饼干？”
这句话像一把钝锤，狠狠砸在彭少杰的心口，酸涩感瞬间涌上鼻腔，堵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伸出双臂，将儿子小小的、颤抖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
“怎么会呢？”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努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妈妈最喜欢乐乐了，全世界最喜欢。妈妈只是工作太忙了，就像爸爸有时候也要忙很多事情一样。她不是不喜欢乐乐，她最爱你了。”
乐乐在他怀里小声地啜泣着，没有抬头。
彭少杰轻轻拍着他的背，过了一会儿，松开他，拿起桌上那块被乐乐捏得有些不成形的面团。“来，爸爸陪你一起做。我们做一个特别漂亮的饼干，等妈妈晚上回来，送给她吃，好不好？”
乐乐吸了吸鼻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迟疑地点了点头。
彭少杰的大手包裹着儿子的小手，一起揉捏着那块柔软的面团。他引导着乐乐，将面团慢慢塑形成一个简单的、抽象的小人形状。
“你看，这是妈妈。”彭少杰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温柔的魔力，“我们把妈妈的样子做出来，烤得香香的，妈妈一定会非常非常喜欢。”
乐乐终于抬起头，看着那个渐渐成型的小面人，眼泪慢慢止住了，专注地看着爸爸的手。父子俩头挨着头，一起完成了这个送给妈妈的“作品”。彭少杰仔细地用模具在小面人周围压出花边，然后和乐乐一起，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铺了烘焙纸的烤盘上，送进了烤箱。
等待烤制的十几分钟里，乐乐安静地靠在爸爸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烤箱玻璃门后面那团逐渐膨胀、染上金黄颜色的光晕。
彭少杰搂着儿子，目光也落在烤箱里。温暖的橘色光芒映在他脸上，勾勒出沉默的轮廓。烤箱发出的细微嗡嗡声，衬得他们这一角的安静格外突兀。
他能感觉到怀里儿子小小的依赖，也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闷和酸楚。承诺的重量，期待的落空，孩子单纯的悲伤，还有那份无法言说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着他。
趁着乐乐专注地看着饼干，他快速地、不动声色地抬起手，用指腹抹过自己的眼角，拭去那一点温热潮湿的痕迹。
烤箱计时器“叮”地一声响起，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烤好啦！”乐乐立刻被吸引，暂时忘记了难过，兴奋地跳起来。
彭少杰戴上隔热手套，取出烤盘。那块代表着妈妈的饼干散发着的奶香，颜色金黄，形状虽然简单，却充满了笨拙的爱意。
“好香啊！”乐乐凑过去，小鼻子使劲嗅了嗅，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彭少杰看着儿子的笑脸，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了一些。他把饼干小心地装进准备好的透明小袋子里，系上丝带，递给乐乐。
“拿好，晚上送给妈妈。”
乐乐郑重其事地双手接过袋子，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珍贵的宝贝。
活动结束，家长们带着孩子和各自的成果陆续离开。彭少杰牵着乐乐的手走出幼儿园，夕阳给他们的身影拉出长长的影子。乐乐一只手紧紧攥着那个装饼干的袋子，另一只手信任地放在爸爸的大手里。
“爸爸，”走着走着，乐乐忽然抬起头问，“妈妈晚上真的会回来吃我做的饼干吗？”
彭少杰握紧了那只小手，目光看向前方车水马龙的街道。
“会的。”他回答，声音融入了傍晚的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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